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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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說:我也才來,正估摸你們是要來的,咱就一塊給龔哥奠酒吧!三人将果子盤擺在靈桌上,燃了香,點了大蠟,半跪了,在桌前一個瓦盆裡燒紙,然後一人拿一個酒盅,三磕六拜,叫聲:龔哥!把酒澆在燒着的紙火裡。

    完畢,阮知非站起來說:天這麼黑了,院子裡也不拉了電燈,黑燈瞎火的又不見你們哭,冷冷清清哪兒像死人?小乙呢?小乙到哪兒去了?也不守靈,來了人也不閃面?!那幾個親戚的兒女哭了幾聲又不哭了,有的忙跑到院子把西廈子房裡的電燈拉出來挂在門口,就有一個去堂屋卧室裡喊龔小乙,半天沒出來,出來了說:小乙哥犯病了!幾個人就去了卧室。

    卧室裡一片狼藉,四壁破爛不堪,還能看出一些錢币的一殘角碎邊,龔小乙窩在床上口吐白沫,四肢痙孿,渾身抖得如篩糠。

    阮知非過來扇一個耳光罵道:你怎麼就不去死?你死了把害才除了!龔小乙沒有言傳,隻拿眼睛看着莊之蝶。

    莊之蝶忙說:好了,好了,怕是煙德又犯了,你打他罵他,他也沒知覺的。

    咱到下邊去坐吧,把一些後事合計合計,靠這小乙也頂不了事的。

    衆人就到廈房坐了,隻有趙京五還在那裡陪龔小乙。

    趙京五見人走了掏出三小包煙上給他,說:這是你莊叔買了給你的,預防你辦喪中要犯病,果然就犯了。

    龔小己說句:還是莊叔待我好。

    就點了火吸下去。

    頓時人來了精神,說:趙哥,你先下去,讓我躺一會兒。

    趙京五曉得他的毛病,說:又要去報複呀?龔小乙說:我誰也不報複了,我把全城人都殺過多少回了,讓我好好享受一下,我隻要菩薩、要聖母、要神他們唱的曲子。

    趙京五說:你别享受了,現在來了你爹幾位朋友吊喪,你是孝子不招呼,他們已經發火了,還欠揍嗎?這些長輩一生氣都走了,你娘又不在,你就把你爹一直放在那兒讓臭着流水兒?一把扯了龔小乙走到廈房來。

     在廈房裡,莊之蝶、汪希眠、阮知非安排了那些親戚的兒女,讓聯系火葬場的,去找送屍體去火葬場的車輛的,去買壽衣的.買骨灰盒的。

    問給小乙娘拍了電報沒有?回說拍過了,明日一早坐飛機回來。

    就又安排到時候誰去接,接回來誰來招呼着以防傷心過度而出現意外。

    龔小乙隻在一旁聽着,末了給每一個叔嗑了個頭,說:這都得花錢,錢從哪兒來? 我明日把那兩個玉石面的方桌賣了吧。

    阮知非罵道:你還要賣?你讓你爹死了還不安閑嗎?你娘回來了,我們和她商量,你好生跪在那裡給你爹燒些紙去!三人遂找了筆墨,說要布置布置靈堂。

    龔晴元生前是書法名家,靈堂上除了遺像什麼也沒有,讓人瞧着寒心。

    莊之蝶就寫了龔靖元先生千古貼在遺像上方,兩邊又寫了對聯,一邊是:生死一小乙。

    一邊是:存亡四兄弟。

    又寫了一聯,貼在院門框上,一邊是:能吃能喝能賺能花快活來。

    一邊是:能寫能畫能出能入潇灑去。

    阮知非說:這一聯寫得好,明明白白的是龔哥的一生,誰見了敢作踐龔哥的一個屁來?!隻是那靈堂上的一聯卻是太斯文,讓我看不懂的。

    汪希眠說:那還看不懂嗎?上聯是龔哥生了小乙又死在小乙手裡,這是恨罵小乙的。

     下聯是西京城裡誰不知咱兄弟四人,如今龔哥一死,四人成三,活着的又兔死狐悲,這是抒咱們的悲哀的。

    之蝶,是不是這個意思?莊之蝶說:怎麼理解都可以吧。

    着人把花圈擺在門口,又拉了一道鐵絲,将黑紗、布料一類祭物挂在上邊。

    院落裡多少有了辦喪的氣氛。

     阮知非又着人去找哀樂磁帶,用錄放機反覆放着了,說:咱和龔哥畢竟好過一場,生前在一起常去賓館會集,那還不全仗他的關系,哪一次喝酒,凡是有他在場又不是他來請客?他這一死,不說别的咱也少了幾分口福。

    他是熱鬧了一世的人,卻生下小乙這不成器的東西,落得如此下常現在人又都勢利,龔哥活着時求字的人踏破了這門檻,人一倒連頭狗也不來了!虧得還有咱兄弟幾個,咱再不妨在花圈上挽幛上多寫些文字,一是寄托咱們的哀思,二是在外人眼裡為龔哥再掙得最後一次名望,三也讓龔大嫂子從天津回來不産生人走茶涼的悲哀。

    莊之蝶說這是必要的,就攤了紙,讓汪希眠來寫。

    汪希眠說:我本來肚裡沒詞,一到這裡更是一句話也想不出來,往常到龔哥這兒來,都是一起寫字作畫的,以後就再沒有那場面了,我就給龔哥再畫上一幅吧!提筆将墨在口中抿了抿,久久地呆在那裡不動,慕地筆落在紙面,龍飛鳳舞,一叢蘭草就活生生在了那裡。

    阮知非撫掌叫了一聲:好!卻說,這蘭草葉茂花繁正是龔哥的神氣,龔哥一生才華橫溢,無拘無束,雖有人對他微詞,但西京城一街兩行的門牌哪一個不是他寫的?大小官員家裡誰又沒挂了他的字?可畫蘭草的從沒見過還畫蘭草根的,你卻畫的一團毛根,又是無土無盆?!汪希眠說:龔哥生前何等英豪,最後兩手空空,想起來真是不寒而栗,所以我畫了無士無盆。

    說完題寫了哭我龔哥,悠然而去,落款了汪希眠敬挽,又從口袋掏出一枚印章按了。

    輪到阮知非,阮知非說:我這字臭,但我不讓之蝶代筆,隻是這詞兒拟不來,還得求你之蝶了。

    莊之蝶說:你按你心裡想的寫吧。

    阮知非說:那我出來一聯,不管它對仗不對仗的。

    就寫下:龔哥你死了,字價必然是上漲一比三;知非找誰呀,麻将牌桌上從此三缺一。

    擲筆竟一時沖動,悲不能支。

    說聲:我先回去了。

    經直出門,一路哽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