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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癱在那裡,這卡車樣子是要超車的,但沒有超過,一頭卻碰在面包車的前半截,兩車癱在那裡組合了一個入字。

    老頭就嗬嗬地笑。

    柳月說:你笑什麼?老頭說;你瞧瞧那卡車幹什麼了?世上萬物都有靈性的,這卡車是看見了面包車就忍不住騷情,強行去要親嘴吧,這不,禍就闖下了!嗬,你看着那東西好,那你隻能看着。

    手抓火炭兒,火炭能不燙了手?!柳月再看時,越看越像是那麼回事兒,也就笑;笑過了,心裡卻有些不舒服。

    老頭猴子一樣不正經拉着車走,一會兒從水面上撿起一隻塑料破盆兒,一會兒又撈起一隻皮鞋,反手丢上車來,說這皮鞋是新的,一定是水進了誰家房子而從門下漂出來的,可惜是單隻,怎麼沒有漂出個彩電和一捆人民币呢?柳月就又笑,想這老頭自己說他不是瘋子。

    也是離瘋子不遠的。

    突然老頭就大聲叱喝起來了:破爛--承包破爛--喽!柳月在車上說:我在你的車上,我是破爛啦?!老頭說:不喊喊我嗓子疼的。

    柳月就說:你要嗓子疼.你怎不給我唱念着謠兒?老頭第一次回過頭來,嘩嘩的雨裡,他一臉皺紋地笑。

    笑得天真動人,說:你也愛聽?柳月說:愛聽的。

    老頭就飛快地拉着車跑起來,沒膠皮的鐵轱辘在水裡比旱路上輕快,攪得兩邊水白花花飛濺,柳月于是聽到了有趣的語兒:中央首長空中行。

    省市領導兩頭停。

    縣上的,帆布篷。

    鄉鎮的,壹三零。

    農民坐的是東方紅。

    市民騎的是自搖鈴。

     老頭又回過頭來,說: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柳月說:柳月。

    柳月乘的是水中龍。

     柳月就叫道:我不讓你編排我名字,我不願意嘛!老頭還是繼續着反複唱,街兩邊避雨的人就聽到了,立即也學會了。

    柳月便聽見身後那些人都在狠一樣的吼着嗓子唱叫起來,最後一句仍也是柳月乘的是水中龍。

    柳月就生了氣,從車子上往下跳,一跳跳坐在水裡。

     老頭卻沒有聽見,也沒有感覺,竟還拉了車子飛也似的在雨中跑。

     柳月一到雙仁府這邊,滿街巷裡,都亂哄哄的是人,老的少的差不多都用了塑料布、雨衣、薄膜紙包着大小包袱和家用電器.往屋檐下跑。

    許多警察在那裡大聲吆喝,一些人就被車拉走;一些人卻死活也不上車;更有一群人急急往老太太住的院裡跑,叫嚷着快打電話,打急呼電話!柳月第一個念頭就是老太太出事了!不顧一切地往家跑,家裡果然站滿了人,而老太太卻在門口的藤椅上盤手盤腳坐着的。

    柳月一下子抱了她,說:大娘,你沒事吧?老太太說:我沒事的,昨日一天你大伯一直陪了我的,他今日又來,你們都不過來,他就發火了,他說他用鞭子抽打了女婿,他手重的,我倒擔心他把你老師打壞了!柳月說;哪有這等事,莊老師背上隻是出了些瘡的。

    老太太說:那不是鞭打的又是什麼? 我年輕的時候。

    水局裡有個趕馬車的劉大瑜,掙了錢上不敬老,下不娶妻,整日趕車回來就去闖勾欄,入局子。

    那年夏天打雷,他背上一片烏青,那就是被雷批了文的!你莊老師讓鞭打了,他還是不過來,等着要雷文嗎?柳月說:莊老師事情多得走不開,才讓我冒雨過來的。

    老太太說:你大伯就說女婿不會過來的,果然他不過來!你大伯隻能欺負了我,要我給他做花椒葉煎餅。

    天潑大雨,老東西逼我去院裡那花椒樹上摘葉子,那面牆就倒了。

    你說怪不怪,那牆不往這邊倒,偏就倒過去,把順子那駝子娘砸死了。

    你大伯怎地說,他說.為啥牆沒倒過來,那是一個女鬼在推牆的看見了他,他給人家笑笑,女鬼就把牆推向那邊。

    這老不正經的!老太太說着,還氣呼呼地喘氣。

    旁邊幾個人也聽了一句半句,問:牆不是淋倒的?是人推的?柳月說:鬼推的,我這大娘陰間陽間不分,你哪裡就信了?你要信,你問她,我那大怕死了幾十年了,你問她現在人在哪兒?老太太癟了嘴罵柳月和她總是反動,是反動派,說:我說你大伯,你在那邊還花呀?!他和我吵,吵得好兇。

    他們一夥進來要用電話,你大伯說聞不慣生人味,頭疼,才走了的。

    旁邊人就笑了,知道果然是個神經老太太。

    打電話的打了半天電話總算是通了,向衆人喊:市長馬上帶一批人就來救災了,市長說還要帶電視台記者,報社記者,還有咱莊作家的。

    一群人歡叫着就擁出門去。

     老太太說:這麼大的雨,市長還叫你老師來,要他去抽水?你大伯打他也打不過來,市長一叫就叫來了,市長是官,你大伯就不是官?你大伯在城隍爺手下是個頭目的!柳月說:市長怕是讓他來寫文章的。

    老太太說:那你出去瞧着,他要來了,就叫他回來給你大伯燒些紙呀!柳月沒吭聲,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打了傘也出去瞧熱鬧了。

     院子的左牆角果然塌了一面牆,牆是連着隔壁的順子家,牆後真的是個大茅坑,茅坑裡落了許多磚石,糞水溢流,而茅坑邊是一堆扒開的磚石。

    柳月往日隻知道這一片也是個低窪區,隻有莊家的屋院墊了基礎,高高突出,但沒想到院牆過去就可以清楚看到整個低窪區的民房了。

    這裡的建築設有規律,所有房子随地賦形、家家門口都砌有高高的磚土門坎,以防雨天水在溝巷裡盛不了流進屋去。

    那橫七豎八的溝巷就一律傾斜,流水最後在低窪區的中心形成一個大澇池。

    以前是有一台抽水機把澇池的水再拍出來引入低窪外的地下水道流走,現在三天三夜的雨下得猛烈而持久,澇池的水抽不及,水就倒流開來,湧進了幾乎一半的人家。

    柳月跳過了院牆豁口,順子的娘還沒有盛殓了去火葬場,身蓋着一張白色床單停在家裡。

    家裡的水雖然沒進,小院裡的水卻快要齊平台階,順子的媳婦和順子的胖兒子,頭纏了白紗條在屍床前擺設的靈桌下燒紙,哭已經是哭過了,因為來幫忙救災的人多,便再沒哭。

     順子一邊用手在小院門口築一個泥坎兒,一邊用盆子向外舀着水潑,一邊給新來探望的熟人在說:下雨了,我也沒去街上擺煙攤,颠倒了頭在床上睡,一個夏天的乏勁都來了,越睡越是睡不夠,就被哐地一聲驚醒了。

    想,這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