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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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蚊子叮哩,大白天還有蚊子?!手就在那裡搔起來,還在說:你叮的什麼?你你你叮的什什什麼麼喲喲……突然手不搔了,眼珠翻白,渾身發僵,莊之蝶感覺又有一股熱乎乎的水兒流出來。

    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百三十三字)莊之蝶站起來着着她笑,婦人問:什麼味兒?莊之蝶說:你嘗嘗。

    嘴又對了婦人嘴,蹬了腿挺直身子,不想哎喲一聲人竟倒在了唐宛兒身上。

    婦人間:怎麼啦?莊之蝶說:傷腳疼了一下。

    婦人便說:你不該用力的。

    莊之蝶說:沒事。

    又要重來。

    婦人就說;那讓我出些力好了。

    站起來讓莊之蝶坐了椅子,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二十五字)莊之蝶忙說:不敢叫的,老太太在那邊!婦人說:我不管!還是叫。

    莊之蝶便拿手帕塞在她口裡,婦人咬了,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十八字)莊之蝶說:快穿了,柳月怕要回來了!婦人方穿了,梳頭擦汗,問口紅還紅不紅?口紅當然沒有了,全讓莊之蝶吃了。

    莊之蝶便拿了唇膏給她塗。

    末了,一揭裙子,竟要在婦人腿根寫字,婦人也不理他,任他寫了,隻在上邊拿了鏡子用粉餅抹臉。

    待莊之蝶寫畢,婦人低頭去看了,見上邊果真寫了字,念出了聲:無憂堂。

    便說道:這是書齋名嘛!莊之蝶說:那我幾時用毛筆寫了,貼到你的房子去!婦人說:人真怪,長個頭腦生煩惱,又長了這東西解消煩惱!你吃飽了嗎?莊之蝶說:你呢?婦入說:我飽了,吃飽一次,回去就可以耐得一星期的!莊之蝶說:我也是。

    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過了!婦人說:那你為啥不快些娶了我?莊之蝶聽了,就勾下了腦袋,一臉痛苦狀。

    婦人說:不說這了,說了又是心煩。

    就是将來不結婚,我也滿足了,我這一輩子終是被你愛過的,愛人和被人愛就是幸福吧!莊之蝶說:是這樣,可我還要給你說: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就重新到廳室,又說了一會話,柳月就回來了,去忙着剁餡兒包餃子。

    唐宛兒看了表,就說:哎呀,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還要給周敏做飯的,他一連三天去找秘書長,總是找不到人,今日說不找到人他就尋到秘書長家,坐在那門口死等呀!說着真的要去。

    莊之蝶說:真要走,我也不留你了。

    你不是要看書嗎,你忘了拿書了。

    就和婦人到書房去,柳月在廚房想,别拿走了她正在看的一本書,就放下剁餡兒的刀過來看,卻見書房的門半掩了,門簾吊着,那簾下是相對的兩對腳,高跟鞋的一對竟踩在平底鞋面上,忙踅身又走回廚房。

    後聽得唐宛兒說:柳月,我走了。

    看着唐宛兒出去走了,也未相送。

     莊之蝶送唐宛兒回來,就來廚房幫着掃擇下的菜葉兒,問柳月肉是什麼價兒的。

    柳月不答,隻拿了刀咚咚咚地剁肉餡。

    莊之蝶說句:你小心剁了手。

    猜她知道了什麼,心想她即使知道了也不會聲張的,便未計較,一時覺得身子累,回卧室去睡了。

     柳月剁好了餡兒,心想自己對主人有心,主人曾對自己說了那麼多親熱的活,心卻在唐宛兒身上,便覺得喪氣。

    但又一想,主人能與唐宛兒好,也就能與自己好的,便也覺得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看得重了,想得大多了,拒絕過他,才使唐宛兒那女人先搶了一步?倒隻把氣出在唐宛兒一邊,心下罵道:不要臉的,幹了好事還記得給周敏做飯?等過來要對莊之蝶說什麼,卻見莊之蝶去睡了,就又猜想他們在她買菜時于書房幹了什麼?若有什麼證據,真要告訴夫人呀:就去書房看了看,看不出個名堂,卻發現了桌上的三頁稿紙,上邊竟是一封情書,題頭是親愛的阿賢,落款是:愛你的梅子。

    就哼哼冷笑了:還約定了來往信件呀!這一封未寄走人就來了,是又拿出讓他看的吧?研究了一會兒他們暗中使用的名字的含義,但沒有研究出個究竟,就把信一頁一頁放在地上;弄成被風吹着的樣子,反手來把書房的門拉閉嚴了。

     牛月清下班回來,讓柳月叫莊之蝶吃飯,柳月說:大姐,老師怕是在書房又寫得忘了時間,你去叫吧。

    牛月清去了書房,沒人,就嚷道怎麼不關窗子,稿紙滿地都是!撿起來看時,就走不動了,坐在那裡一直看完。

    柳月偏走進來說,大姐,要吃飯了,你怎地也坐在這裡用功,你臉色不好?!牛月清說:柳月,你今日收到哪兒來的信了?柳月說:沒收信的。

    是唐宛兒姐姐來過。

    有什麼事嗎?牛月清說:沒事,我問問罷了。

    倒把那信裝了口袋,自個去吃皈,柳月去卧室喊了莊之蝶,又喊了老太太來吃飯,莊之蝶出來見牛月清已在吃,就說:娘還沒吃,你倒先吃了?牛月清說:娘還吃什麼,說不定她将來得讨飯去!莊之蝶說:你在外邊不順心了,别拿我們做出氣筒。

    牛月清說,我拿誰出氣,我還有出氣的人?莊之蝶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便也臉上沉下來,說:神經病!牛月清聽了,就把碗咚地往桌上擱,反身進了卧室嗚嗚哭起來。

    老太太出來問柳月:你惹她了?柳月說:我哪裡惹她!老太太就罵道:沒人惹你,你哭什麼!你還有什麼糟心的事?這個家庭誰不說好,說來說去,不就是沒個兒女嗎?沒個兒女,你幹表姐是滿口滿應了,要給咱生養一個的,說不準兒也是已懷上了的,有了芽兒還怕長不大嗎!娃娃是見風長的:你現在就要在外邊造影響,說你是懷上了,到時候掉個包兒誰知道?!莊之蝶說:娘,别說這些了!老太太說,不是為孩子的事?那她哭什麼?!這家裡吃的有吃的,穿的有穿的,啥家具沒有,啥名分兒沒有,出門在外連我老婆子人都另眼看待的!之蝶是對你不好?你年輕輕的,他就請了保姆來,你菜也不買,衣也不洗,飯也不做,你還有什麼要哭的!牛月清聽了,在卧室說:對我好嘛,好得很!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家;哪一樣不護了人家,誰知道一腔熱火暖了人家的身子暖不了人家的心!莊之蝶說:你這是怎麼啦,盡胡說八道!牛月清說:我胡說八道?!怎麼啦你心裡明白!老太太說:我心裡明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待之蝶好,之蝶能不知道!他隻是言語短些,不會給你耍甜嘴兒!牛月清說:他話給别人說盡了,在家裡當然言語短!老太太說:你别作孽,我拿眼兒看着的,之蝶一天好不辛苦,整天來人要接待,人一走就趴在那裡寫,寫着還不是為你掙錢争名兒嗎?腳傷成那樣,是别人早躺下了,但他在書房一呆就一個晌午的。

    牛月清說:寫嘛,當然寫哩!他哪裡累?越寫越精神的!就放聲大哭。

    氣得莊之蝶吃不下飯,倒在沙發上去睡了。

    柳月端了飯碗去卧室拉牛月清,牛月清不吃;又來拉莊之蝶,莊之蝶想這一定是柳月透了什麼風兒,就兇狠狠說:不吃,氣都氣飽了,你一個吃去!噎得柳月也坐回到老太太卧室裡垂淚。

     如此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全家老少無話。

    天明起來。

    莊之蝶想起到阿蘭那兒去,便到書房取那封信,卻怎麼也尋不到。

    出來問柳月,柳月說她不知道,牛月清披頭散發從卧室出來,冷笑着說:一夜想好了吧?莊之蝶說:想什麼,想了一夜的氣!牛月清說:當然恨我的,阿賢哥!柳月說:阿賢,阿賢是誰呀?牛月清說:你老師有許多自己起的筆名你不知道?除了筆名還有人給你老師起名哩,阿賢,瞧多甜的?!柳月就說:莊老師,你怎麼還有這麼個名字?莊之蝶聽了,方明白寫的那封信在夫人手裡,知道了她為什麼起事了,心倒放下來,但随之借題發揮,就說:你看到那信了?牛月清說:你要秘密聯系,你就得操點心保存好。

    你知道我拿了信,那我問你,你這個同學是哪一位?什麼時候接上頭的?你給她的四五封信上都說了些什麼?有了一個景雪蔭,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沒想還有一個梅子,梅子是誰?莊之蝶說:你小聲些好不好,讓四鄰八舍都聽見嗎?牛月清說;就要讓人知道,名人在外被人當神一樣敬的,誰知是男盜女娼!柳月說,大姐,報刊上都寫着你們是美滿婚姻,深厚的愛情,你别誤解了老師!牛月清說:哼,深厚愛情,愛情使我成了瞎子!莊之蝶一直等她發完了火,方一字一句說:你現在聽着!阿賢不是我的筆名,也不是别人給我的愛稱,阿賢是雜志社鐘唯賢的小名。

    梅子是誰,梅于是鐘主編大學相好的女同學。

    就如此這般說了鐘唯賢的經曆遭遇和現在的情況,又說了在王主任那兒如何見着阿蘭等等,未了道,鐘主編為文章的風波,實在是待咱不淺,我也是同情他,理解他,才突然萌生了何不為他晚年精神上給點安慰的念頭,就以梅子的口吻變了字體寫了信寄給老鐘,但信總不能在西京發,是要讓阿蘭寄給她大姐,由她大姐再發回西京。

    事情就是這樣,你若不信,你去問問周敏就知道了。

    牛月清和柳月聽了,一時呆住,卻又有些像聽神話故事似的。

    柳月說:大姐,這麼說老師在替人拉皮條了!牛月清說:這我當然要問周敏的,即便是為了鐘主編,你卻能寫得那麼甜甜蜜蜜,你一定是有過這種心情,才寫得這樣呢?莊之蝶說;我是作家嘛,這點心理都沒有當什麼作家?牛月清便把信給了莊之蝶,說:沒事倒好,那你心虛什麼?我生了氣,你瞧你臉色都變了,也不理我。

    現在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說不準,就是假的,你能說圓泛,哄過我就是。

    女人家心小,經不住你三句哄話的。

    莊之蝶說:這信你怎麼就看見了?牛月清說:柳月讓我去書房的,信就一頁一頁在地上。

    莊之蝶說:信我用鎮尺壓着,就是有風也吹不到地上去的。

    柳月便得意了:是我看到了,怕你犯錯誤,故意放在地上讓大姐看到的。

    牛月清說:柳月做得對,以後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莊之蝶就生氣了,說:你要當特務的?柳月至此,倒後悔自己逞能,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要求讓她去阿蘭那兒送了信去。

    牛月清卻說她上班時順路去好了。

     整個上午,莊之蝶就生柳月的氣,不給她好臉色。

    柳月接電話,嫌柳月聲音生硬,柳月說:你說上午電話一律不接嘛。

    莊之蝶說:那你也得先問問是誰,有什麼事?一律拿了聽筒說不在,你給人家發脾氣嗎?!有人敲門,柳月放人進來,是三個業餘作者來請教莊之蝶的,盡問:老師,你給我們說說小說怎麼寫呀?莊之蝶說:這怎麼說?你們寫多了就會了。

    來人說:老師保守,你一定有訣竅的!莊之蝶說:真的沒有。

    來人隻是不信。

    如此一個小時過去,來人才怏怏而去。

    人一去,莊之蝶就又訓柳月為什麼不說我不在家,讓這些人耽擱時間?柳月說:我哪裡知道這是些閑人?委屈得在廚房抹眼淚。

    過了半日,門又敲響,開門是周敏,柳月說:老師不在!莊之蝶在書房聽見了,卻說:在哩,到書房來!周敏就怪柳月騙他,又是氣得柳月流了一鼻子淚水。

     周敏一進書房就給莊之蝶訴苦,把那封信退了過來,說他連跑了三天,三天找不到秘書長。

    今早去他家,才打聽人在藍鳥賓館開什麼會。

    他又去了藍鳥賓館,會議果然在那裡開着,秘書長是坐在會場主席台上,他不敢去讓人叫,守在門口,等秘書長總要小便大便吧。

    一直等了兩個小時,秘書長果然出來去廁所了,他也跟了到廁所。

    秘書長大便,他也假裝大便,蹲在秘書長旁邊的坑上了,他不知該怎麼說話,支吾了半天說:你是秘書長吧?秘書長說:嗯。

    他說:秘書長,我見過你的。

    秘書長說:噢。

    他又說:秘書長你見過老虎嗎?秘書長說:沒見過。

    他說:我也沒見過。

    秘書長就揩屁股,站起來系褲帶要走了。

    他說:秘書長,我有話要給你說說。

    秘書長說:你是誰?我不認識。

    他說,你認不得我,我這兒有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秘書長一手還在下邊抓了抓褲裆兒,一手接信看了,就退還他,說;作家近日幹啥了?他說:寫作呗。

    秘書長說:寫作就好。

    作家就是寫作着好。

    他說:莊老師除了寫作就寫作。

    秘書長說:人都這麼說,我以為真是這樣,沒想他也關心政治嘛!他說:他是作家,不懂得政治那一套的。

    秘書長說:是嗎?他不是連夜跑報社發表文章嗎?你是他的朋友,你給他說,别讓人當了槍使,有三十年河東,也有三十年河西。

    别人可以,不行就走了,他可是長住的西京戶喽!這樣,兩人走出來,秘書長隻字未提所托之事。

    他問:那給管文化的副省長……秘書長說:這不是讓我犯走後門的錯誤嗎?莊之蝶聽了,如當頭挨一悶棒,當下就把那信撕了,罵道:他媽的,什麼領導!我哪裡能不去報社?!去了得罪了人大主任,竟沒料想網這麼大的,就也犯到他那兒了?我怎麼搞政治了,我要搞政治了,老子也不吃他這一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人大主任怎麼就不在其位了?他秘書長是這條線上的,主子倒了,有本事對市長幹去,把髒水潑給我算什麼角色?我不想做官,我當我的作家,靠我的文章吃飯,他有能耐折了我的筆去!氣沖上來,将桌上的煙灰缸猛地一推,煙灰缸在玻璃面上滑動快,溜脫下來,偏巧砸在書架下一隻花瓶上,花瓶嘩地碎了一地,那邊老太太聞聲過來,以為周敏和莊之蝶吵架,就斥責起來。

    周敏不好說明,默聲兒出來。

    柳月就忙去拾花瓶碎瓷片兒,說:你别生那麼大的氣,伯母老人家還以為是周敏的錯,他都在廳室裡哭哩!莊之蝶說:不管你的事,你多什麼嘴!柳月剛一出門,身後門哐地就關上了。

    周敏在客廳裡哭了一陣,想了想,又過來安慰莊之蝶,門卻關了,就說:莊老師,你開開門,咱們再商量着怎麼辦?莊之蝶說:我咽不了這口氣,他秘書長算什麼東西,我給市長寫份材料!周敏說:那你給副省長寫封信,我再找去。

    莊之蝶說:不找,誰也不找!讓他們往下批指示!你伯什麼,我損失的比你多!周敏不敢多言,呆了一會,垂頭喪氣走了。

    晚上牛月清回來,見老太太在她的卧室裡燒香,柳月在客廳裡落淚,莊之蝶在書房裡放着哀樂磁帶,又關着門叫不出來,便問柳月出了什麼事?柳月說了原委,牛月清又過來敲門。

    門開了,倒數落說這樣的大事為什麼她一點也不知道!作家就作家,市長讓去報社咱就去了!政治家搞政治家的陰謀詭計,咱圖了什麼?!又怨恨這事怎麼對方就知道,是市長出賣了咱,還是黃德複出賣的?未了罵秘書長是豬是狗,挨槍挨炮子的。

    又感歎世事的可怕,一不小心就不知把誰得罪了,咱是擔着雞蛋籠子上大街,人不怕咱擠,就怕人擠了咱!罵着罵着又罵景雪蔭不是好女人,怪莊之蝶在外排說着和景雪蔭相好是想榮耀,現在好了,吃不了兜着走了!莊之蝶一拍沙發吼道:你不要說了好不好,你煩死人了!你這是勸我,還是我上吊你就遞條繩來?!吓得牛月清住了口,在廚房和柳月做麻辣拉面。

    她知道丈夫最愛吃拉面。

     北城門裡的細柳巷,近些年也是出了個作家的,此人年齡不大,長相老成,在一家工廠的配電室裡當着工人。

    原本是配電室隔日值次夜班,三天裡就能一天在家歇息,有寬裕的時間幹些小本生意的,但他隻熱衷寫作。

    雖然是有着十多個筆名,且每個筆名都請人用藍田玉石刻了印章,因作品發表得少,西京城裡卻知道他的人不多,隻細柳巷人人曉得。

    細柳巷的人每經過他家窗下,見他坐在裡邊寫文章,一邊咳嗽一邊吸劣質的紙煙,就嘲笑他,說作家原本是坐家。

    數年前他曾去拜訪過莊之蝶,莊之蝶也推薦他認識市報的編輯,發表了兩篇微型小說,自此十天半月便到莊之蝶那裡去請教,或問安,或聊天,但從此久時不再有作品發表,也便不好意思去耽擱莊之蝶的時間了。

    近一二年裡有書商找他寫些可讀性強的有點色情暴力的故事,他也寫了兩篇,完全是為了賺那幾百元錢,感覺作踐了自己人格,内心有愧,就更沒了臉面再去見莊之蝶。

    他有個鄉下的親戚來城裡尋活幹,先是晚上借宿在他家,見天露明騎了三輪車去城南吉祥村的蔬菜批發市場買得一車鮮菜,再拉進城來轉巷走街零售,倒也每日落得三十元錢,親戚見他寫作清苦,勸着讓也去販菜,他竟看不到眼裡。

    這親戚錢掙得多了,也是認識了一幫同夥,日後搬到北環路租賃了一間平房住下,白日出去販菜,夜裡同一幫夥計打牌喝酒,竟也有了錢把鄉下的老婆娃娃接了來城玩耍,隻眼熱得作家的老婆日日罵他沒出息。

    一日,那親戚收拾得光頭整臉來家,又逢着老婆罵他,就說起北環路有一家單位開辦着蒸馍鋪,一直由外人承包的,前兒日承包人辭了不幹,現正空缺着,他願幹不願?親戚說:若是願意,我讓我老婆幫你,算是咱兩家合夥,我盤算了:這是門好生意,先前人家每日蒸一千五百斤面粉,咱不多蒸,以八百到一千斤計算,一月下來也是各分得千元淨利的。

    他說:蒸就蒸吧,在家她也嘟囔得我寫作不成。

    可我從來沒蒸過馍的!親戚說:營業執照是齊全的,這生意又不與更多的部門去拉關系,咱隻蒸馍,吃馍的來買,賣完了就沒事了。

    你隔天夜裡去值班,你值你的班,你不會蒸馍,有我老婆和我哩,你隻坐陣就是了。

    于是他抱了一床被褥住到北環路那店裡去,去工廠值班也從那裡直接去,值完班再又回到北環路,一去十天再沒沾家來。

     他老婆見他生心回頭,在家滿心喜歡指望他從此棄文經商,能過上正常人家的日月。

     但是,第十一天裡,他卻蹬着三輪車回來了,三輪車上放着一捆被褥,還有四麻袋的蒸馍,說:賠了!老婆問:怎麼賠了?别人做生意一做一個成的,咱就賠了?他說:命裡幹啥的就是幹啥的,我要寫文章你不讓寫,這十天出的苦力不說,五百元就換下這一堆蒸馍了!原來他到北環路後,才知道親戚租賃的房子是在一所車馬店的大院裡。

    馬廄旁的一排破舊的平房住滿了鄉下來的炭客菜客,蒸馍坊就在車馬店斜街對面。

    開張的第一天,他們蒸了八百斤面粉,因為堿使得過重,馍呈黃色,又發不開,來販馍的小販不買,附近周圍的居民也不買。

    當天又蒸第二鍋,和下五百斤面粉,馍卻依然不白,而且瓷硬。

    同樣的面粉,又斤量充足,為什麼别的蒸馍店蒸出的又白又暄?請教了一位師傅,才知道蒸馍裡邊學問深厚,要在面粉裡摻一定的發酵粉、洗衣粉、化肥,而且要用硫磺熏,但師傅卻絕口不授怎樣摻發酵粉、洗衣粉和化肥,硫磺又如何熏,熏多長時間。

    雖然他偷偷去别的馍鋪觀察了人家的做法,回來再蒸第三鍋時,親戚的老婆卻叫苦,一千三百斤面粉的馍必須處理出去,若四天裡賣不掉,這一個月也是賺不回來本;更何況誰敢保證第三鍋就能蒸好?幾個人四處推銷,推銷不出去,每日隻有車馬店的炭客和萊客來吃,哪又能吃了許多?他提議兩毛錢一斤處理給一家豬場,親戚的老婆就舍不得。

    眼淚長流地說:要是這樣,我不幹了,咱分了這馍我背回鄉下曬幹慢慢吃好了!結果他五百元扔出去,賺得四麻袋蒸馍拿回來。

    老婆自然一頓好罵,但罵是罵了,又得想辦法解決蒸馍,說:這馍味道還好,隻是樣子不中看,賣給豬場實在可惜,。

    咱一家三口吃又吃到何年何月?不如送些親戚朋友家去也落個人情的好。

    你當作家,平日交往的恩師兄長的多,比如市報社的龐先生,還有那個莊之蝶的……他說,什麼值錢東西,我給莊之蝶老師送去?這麼說了,卻想起了阮知非,知道阮知非的樂團新近修建集體宿舍,何不便宜些賣給那裡的民工竈上?便去找阮知非聯系。

    沒想集體宿舍剛剛竣工,民工已經撤走了。

    阮知非卻同情了他,撥電話給許多熟人,問其職工大竈有沒有可能購買?這就把電活撥到了正在上班的牛月清,牛月清在家見莊之蝶心緒煩躁,上了班還愁着如何使丈夫開心的法兒,接到阮知非電話,也确實為莊之蝶這位學生悲哀,說,多少人在做文學夢,好端端的日子不成了日子! 你讓他下午來單位找我吧,我們機關竈上肯定不會要的,但我可以全部把那些馍買下,怎麼處理你不必告訴他,就說是我們機關竈上收買的。

    阮知非說:你要這麼賢惠善良,我就無地自容了!牛月清說:你不必的,他畢竟隻認識你,他卻是莊之蝶的學生嘛!阮知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