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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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丫還在上邊。

    ”不辣說。

     “幸虧埋了。

    ”郝獸醫說。

     我沉默着,而那個跪伏的人開始竭力把自己掙紮起來,現在我們知道那個似乎永遠精力充沛的家夥也會衰竭了,他幾乎無法掙起自己的身子,迷龍放下獸醫,和喪門星去把他架了起來。

     他走兩步後便掙脫了,靠自己走過嶙峋的江岸。

     “走。

    回家。

    ”他說。

     我們在樹林裡走着,我們的腳步像在七歪八斜地量着路,我們沒有人能走直道,我們每個人的腿都像是面條,我們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摔倒。

     我拉起又一次摔倒的郝獸醫,發現老頭子無緣無故地在哭泣。

     “二十二個。

    ”他痛哭,似乎這是世界上最讓人傷心的幾個字。

     我說:“走吧,走吧。

    ” 老頭兒還在念叨:“就回來二十二個。

    一千多人。

    ” “走吧。

    ” 我們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山林已到了盡頭,現在的路寬得可以行車了,而阿譯又一次癱倒在地上,然後看着眼前的一棵大樹發呆。

    我從他身邊拖過,很盡本份地踢了他一腳,這也算幫忙。

     “煩啦…你看。

    ”他說。

     我便看他所看,幾乎被枝葉和藤蔓蓋沒了的一塊舊木牌釘在那棵老樹上,一個指向的箭頭,然後,“禅達”。

     我們就呆呆地看着。

     “禅達……這算是回家了嗎?”阿譯問。

     我們呆呆地看了會,然後……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迷宮一樣的青石路面,頻繁的雨霧和清新但是憂郁的空氣,我們從無緣得見的滾鍋溫泉和滇玉,想熱心但熱心不起的禅達人……這算是回家了嗎? 禅達是座沒有城牆的城市,偏遠、天險、豐富的物産資源讓這裡的人們多少年來覺得自己與戰争無關,城郊的房屋和郊外的田野是同時出現在我們視線中的,人工的柔和綠色滌洗着我們已經看進了腦髓裡的莽林的蒼茫綠色,我們東倒西歪地走向我們的終點,我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瘸子,連拄在手上的丫形樹棍都不是掰來而是撿來的,我們沒有踩死螞蟻的力氣。

     從禅達的第一個居民鋪上第一塊做路基的火山石,已經過去了一千年,禅達千年無戰争,禅達人的石料用來鋪路而不是修築城牆,土地肥得插根筷子便成竹林……我們這算是回家了嗎? 然後我們被吓着了。

     第一陣隆隆的鼓聲是從那些建築中傳來的,那肯定是把幾種鼓給混合了,漢家花樣繁雜的鼓、邊陲山民的銅鼓,但它們現在無疑擂出的是同一種節奏:戰争的節奏。

     我們站住了,瞪着那排建築,連死啦死啦都驚魂未定,我們都覺得從這片青石色和綠色中會沖出一片極不協調的土黃色,或者騎着腳踏車,或者開着坦克。

     死啦死啦安慰我們,他也已經要死不活的了,“……沒事的,沒事的。

    ” 但是鼓又響了,這回響起來就沒停下來,從城郊的建築裡湧出整片剛才被建築攔住的五顔六色,小鼓是挎在腰上的,大鼓是架在牛馬身上或者用小車裝了的,此地多花,禅達人的手上沒拿任何标語性的文字而拿着花,于是我們也搞不清楚這幫像是暴民的家夥要幹什麼。

     然後轟然的一響,響過七五炮出膛,聲震四野,我們也驚慌地張望着四野,但沒有人發起攻擊,沒有子彈和炮彈向我們飛來。

     死啦死啦安慰我們,他也被驚着了,“擡槍,是大擡槍。

    ” 那個放槍的家夥把他那杆打鳥的大号火铳垂下重新裝填,那是個信号,于是那一幫拿着花的,扛着鼓的,揮着拐杖和鋤頭的暴民向我們發起沖鋒。

     我們不問身外事,不知道半月來禅達人就像将被烈日烤死的螞蟻。

    他們想舉城遷徙,把禅達燒作焦土,但要燒千年的宗祠祖墓,先輩栽植的古樹,禅達人又想是不是一塊兒把自己燒了,禅達人看着老天賞賜的火山、濕地、熱海溫泉、翡翠、鐵礦、會變成玉的巨樹,這些神話一樣的造物不會長了腿跟他們遷徙。

     但本來以為穩守不住的江防卻守住了,禅達人搜出了望遠鏡、千裡筒、天文鏡在東岸觀望——他們有了英雄。

     而我們的不辣看着人們向他沖來,便腿一軟跪在地上。

     迷龍踢他,“你又偷人家雞摸人家狗啦?” 不辣嗫嚅着說:“這架勢……偷頭牛也不至于啊。

    ” 然後我們便被包圍了,我們被捶着,打着,被老頭子拿白胡子蹭着,被老太太拿長長的指甲掐着,被小夥子捶着,被小姑娘撕巴着,整把的花砸在我們頭上,鼓聲吵得我們靈魂出竅——禅達人混合了邊陲民族的血統,不擅言辭,但是酷愛狂歡。

     而死啦死啦扔下了被圍攻的我們,渾不管阿譯在怪叫中連衣袖都被人撕下來拿去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