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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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的前車牌上是公安廳的編号…… 張副隊長也看清了這一點。

    “切諾基”的前輪,已駛下公路了,已在便道上了。

    但他還是識趣地将他的車倒上了公路,往後避開了兩米…… 眼睜睜地看着“奧迪”在那名保安的指揮之下拐上了便道。

     “奧迪”後邊是一輛“寶馬”…… “寶馬”後邊是一輛“奔馳”…… “奔馳”後邊還是一輛“奔馳”…… 接着又是一輛“奧迪”…… 等公路上的五輛車依次都通過了橫杆,那名保安才開始理睬“切諾基”——他看了一眼它的牌号,知道是輛縣公安局的車了。

    他不但早已習慣了以車取人,還早已習慣了以車牌取人。

    車的檔次加車牌編号,是這名保安決定自己以何種态度對待客人的綜合依據。

    他自認為在這方面逐漸積累起來的經驗培養起來的能力,能保證他在保安的位置上絕對稱職。

     張副隊長按下車窗,伸出拿煙盒的手,主動說:“兄弟,吸一支不?” 保安看都不看他的手,盯着他臉冷冷地問:“你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張副隊長隻得自己讪讪地叼上了一支煙,故意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啪地按着打火機吸了一口。

    吐出之後,不卑不亢地反問:“有事兒怎麼樣?沒事兒又怎麼樣?” 對方目中無人的架勢,令他十分惱火。

    不就是一名受雇的保安嘛,在公安人員面前牛的什麼啊! 對方偏偏正是一名很牛的保安。

    能成為金鼎休閑度假村的保安,他覺得雖是保安,卻不是一般地方的保安,故而牛。

    由于是金鼎休閑度假村的保安,方方面面形形色色或官或商,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了,“指揮”過了,更覺得牛。

     張副隊長的話也讓他惱火了。

     他更加不客氣地說:“有事兒說事兒。

    沒事兒,趕快開走!” “不開走,就停在這兒不行嗎?” 張副隊長擡起杠來了。

    擡杠是為了找回點兒面子。

    車裡坐着自己的三個年輕同志呢,面子丢不起呀。

     “當然不行!大年三十兒晚上的,這裡來的都是貴賓,你把輛警車停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保安振振有詞。

     “我交養路費了!我停在公路邊上,你管得着嗎?” 張副隊長理直氣壯。

     而車裡,小魏、小劉和小孫三個,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有心幫着張副隊長說幾句,也就是幫着他争回點兒面子,又怕說得不得體,反而弄巧成拙。

    非但不能幫張副隊長下台階,還使事情變得更僵了。

    這會兒他們既不激動更不興奮了。

    不就是一處度假村嘛,不就是一處專供有錢或有權的人們休閑享受的地方嘛,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啊?大年三十兒的,回家去和家人一道看電視不是更好嗎? 他們都暗自地有些後悔了。

    又後悔又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好一個個緘默着。

     小魏尤其後悔了。

     她在車後小聲說:“要不,咱們回去吧。

    我的畫,照樣跟你換……” 小魏此話未說猶可,一說,簡直等于火上澆油。

     張副隊長悻悻地嘟哝:“老子他媽的還不跟你瞎耽誤工夫了呢!” 他一給油,一打方向盤,“切諾基”呼地又牛沖到便道上,直朝度假村大門駛去…… 那名保安往後一閃,站不穩,失足跌下路溝去了…… 門首那兒的三名保安,斯時正朝公路這裡望着。

    也就是暫時無事,望着并閑聊着而已。

    起初都以為是警車打聽路,而他們的一個人在詳細回答。

    後見情況突變,皆大為緊張起來。

    控制橫杆的趕緊降下橫杆;拿步話機的立即向保安隊報告;另一個則迎車奔來,蠻英勇地伸出一支手臂作奮不顧身予以禁止狀;跌下路溝那個,也大呼小叫地從後追了上來…… 便道是一條坡道,張副隊長惱火之下,沒踩刹車;“切諾基”一直沖到橫杆前才停住,車頭距橫杆已僅尺餘;四名保安前後左右将車圍住,如臨大敵。

     張副隊長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透過車窗望着橫杆愣了一下,馬上做出積極的反應,跳下車打算對自己一行四人的願望進行友好的解釋。

     不待他開口,從後追上來的那名保安一步跨到他對面,指着他的臉大聲向自己人指控:“他罵人!他張嘴就罵我!……” 另外三名保安不圍着車了,一下子将張副隊長圍住了。

     張副隊長見自己的車并沒撞斷橫杆,一顆心鎮定了,強作一笑,讪讪地說:“别誤會,你們别誤會……” “誰他媽誤會了?你他媽的究竟想幹什麼?你穿身警服開輛警車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對方氣勢洶洶,出口侮人了。

     車上小劉等三人,怕張副隊長吃虧,也趕緊跳下了車…… 而這時,又一隊保安,大約有一個班十幾個,排成兩列從度假村深處跑到了門口。

    他們由兩列而變為一橫列,肩并肩嚴陣以待地防守着。

    門内的兩列迎賓小姐們,卻沒有一個擅離位置的,隻不過齊刷刷地扭頭望着那一幕…… 事情鬧到這般田地,張副隊長張張嘴,失語了。

     小劉指着那名出口不遜的保安斥道:“你嘴裡幹淨點啊,這可是我們隊長!……” 而小孫,将一隻手反伸到了屁股後;他的證件裝在褲子後兜内,想主動掏出來給保安們看,借以緩解氣氛;不料他那一動作頓時引起了保安們神經過敏的警惕。

     保安班長大喊一聲:“正當防衛!” 那是隻有度假村的保安們一聽就明白的内部口令。

    于是他們一個個從腰間取下了橡皮警棍,誓不兩立地拿在手中…… 張副隊長見他們那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最終嘟哝了一句:“演給誰看呀!”——不屑于再看着,原地背轉過身了。

     “絕對是場誤會!……” 小孫及時将證件遞給了保安班長。

     保安班長擎舉手電看時,小魏趁機上前說明他們的來意。

     保安班長将證件還給小孫,态度緩和了,問小魏:“有卡嗎?” 小魏被問得一怔。

     保安班長又說:“就是貴賓卡。

    四種卡哪一種都行。

    ” 保安班長的語氣變得更平和了。

    顯然,他希望自己能給小魏這一名秀氣的女公安一種良好的印象。

     小魏隻得承認他們誰也沒有卡,哪一種卡都沒有;但是……她說他們四名公安可都是剛剛受了獎勵的公安,是由于破了那樁盜竊度假村的案件受到獎勵的;她說他們每人兜裡還揣着獎金呢!說車上還放着獎給他們各自的畫呢!…… 小魏進行“公關”娓娓地說時,小孫從車上取來了自己那幅畫,展開給保安班長看…… 另外四名保安便也圍上來看。

     小孫将畫卷起時,小魏賠着笑臉問保安班長:“相信我的話了吧?” 她看出對方希望能給她一種良好的印象;而她自然也希望能給對方同樣良好的印象,以便張副隊長的“切諾基”被允許開入度假村去…… 證件也看過了,畫也看過了,話也相信了,可保安班長卻還是說:“你們哪種卡都沒有,我難辦啊!我上邊還有隊長,隊長上邊還有專管我們保安隊的一位副經理,要是一級級追究下來,我承擔不起呀!” 張副隊長和小劉、小孫,見保安班長對小魏态度挺和氣的,就索性都不開口了,任憑小魏自己進行交涉。

    對于他們三個,此番三十兒晚上能否進入度假村,已經成為男人的和公安人員的尊嚴問題了。

    不惟張副隊長,連小劉和小孫都暗覺太丢面子了!以前他們在縣城裡可從沒被如此這般地阻攔過啊! “我們的車不開進去,隻人進去行不行?” 小魏已不是在陳述願望,而是在進行請求了。

     “那我也沒權力放你們進去。

    實話告訴你們吧,今天晚上這裡頂不歡迎的就是你們公安。

    來的都是貴賓,都是有卡的,都是到這兒來想怎麼娛樂想怎麼享受就怎麼娛樂怎麼享受的,出現了你們四個穿警服的,多那個呀?我怎麼交代呢?……” 保安班長大搖其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張副隊長忽然開口道:“我剛才忘了告訴你了,我認識你們保安隊長,是朋友!你現在立刻通知他,就說縣公安局的張副隊長在門口……” 于是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保安班長想了想,說是有這麼一個人。

    不過不是隊長;和他一樣,是班長。

    因為經常放些熟人進入,在度假村裡逛公園似地四處閑逛,已經被開除了…… 張副隊長就又張張嘴不知說什麼好了……“請你們也給我個面子,快離開吧!要是往常,憑你們是公安局的這一點,你們找個借口,我給行個方便,讓你們進去也就讓你們進去了。

    但今天晚上可不行,真的不行。

    我不敢擅自做主。

    春節這幾天都不行。

    你們快離開吧,萬一又來貴賓了,見門口停輛警車,那對度假村就有不好的影響了……” 保安班長也等于是在請求了。

     四名縣公安局的幹警隻有面面相觑的份兒了。

     保安班長悄聲對小魏說:“過了春節這幾天特殊的日子你們再來,那時我一定放你們進去……” 而張副隊長仍像來時似地大聲說出兩個字:“上車!……” 四名縣公安局的幹警,一個個再也無計可施;情知繼續争取下去,不但徒勞無益,還将更丢自己的面子。

    于是在衆保安和迎賓小姐的注視之下,一個個默默轉身,内心别别扭扭地上了“切諾基”…… 張副隊長也沒好情緒開車了,坐到右前座去了。

    那是小孫來時坐的座位。

    小孫隻得自己坐到駕駛座上,替張副隊長開車。

     度假村門口沒有“切諾基”調頭的餘地。

    換種說法就是,在這個三十兒晚上以前,還沒有一輛車已經開到了度假村門口卻被阻攔住并勒令回轉的情形發生。

    那位設計度假村的老雕塑家當初設計大門這裡時,根本沒為不許開車進去的司機着想過。

     在衆保安和衆迎賓小姐的目光中,“切諾基”緩緩地順着便道往公路上退,退,退;駛下來時是下坡道,帶着一股子牛沖的勢頭;退回去時下坡道變上坡道了,再加上小孫駕技不熟,就退得極慢…… 小孫透過前窗,看到迎賓小姐們亂了隊列,和保安們跑到一起,一個個笑望着他們坐的車;保安們也一個個在笑…… 他覺得無論是迎賓小姐們的笑,還是保安們的笑,都分明地是嘲笑。

    要不她們和他們笑什麼呢?在這個三十兒的夜晚,金鼎休閑度假村不許縣公安局的警車和幹警進入,這,這又究竟有什麼好笑的呢? 然而他們和她們,分明地,都在笑…… 張副隊長也将那情形看在眼裡,他有火沒處撒,訓斥了小孫一句:“你慢慢騰騰地幹什麼呢?!” 小孫一急,亂了方寸,車尾咚地撞在公路拐口那兒的一棵大樹上。

     小劉回頭看一眼,替張副隊長心疼地說:“一隻後尾燈不亮了,大概撞碎了。

    ” 小孫說:“我不開了。

    ” 張副隊長沒好氣地說:“接着開!你不開誰開?來時我開的,回去還我開啊?我是你們的司機嗎?” 小孫隻得一聲不吭地接着開…… 車入縣城後,小魏說:“小孫,開到‘紅樓’去,我請你們撮一頓!” 小孫扭頭看張副隊長,張副隊長冷着臉沒言語。

     張副隊長忽然很想喝個痛快,借以忘掉剛才那一場奇恥大辱。

    而且,最好是有人陪着喝。

    否則一醉方休也還是個不痛快。

    是的,對于他,剛才之事的确是一場奇恥大辱。

    在縣城,他也是個一跺腳許多人腿軟肝顫的人物啊!他何曾被那麼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留地對待過呢? 小孫看出他是不反對的,遂将車開向了“紅樓”。

     所謂“紅樓”,是縣城裡檔次最高的一家飯店。

    因門面、門樓、幾根柱子乃至門兩旁的一對大石獅子全都漆成了紅色的而得其名。

    縣裡的頭頭腦腦無論設公宴還是私宴,往往首選“紅樓”。

     因為是除夕夜,“紅樓”熱鬧異常,一層的大廳桌桌圍客。

    小魏一心做東,故搶先走在前邊;小劉小孫兩個居中;張副隊長在外邊吸着一支煙,叼着随入。

     服務小姐見快十點了,忽有四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