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死一隻大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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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刀,插入蛇的喉嚨,絲地一聲劃下,沿着蛇的身體,把肉與皮剝開。

    剝了皮的蛇,還是活的,鈎在架子上蠕動。

     蛇販的旁邊,是賣烤蝦的。

    擔子上幾個大字:"生猛活蝦,活烤活吃。

    "炭火燒得紅通通的,連鐵絲架子都燙得發紅。

    小販撈起幾隻正在遊泳的草蝦,放在火上,撲滋撲滋,好像觸了電一樣,蝦在火網上顫動,不一會兒,透明帶點青綠的蝦也變得和火一樣紅了。

     籠子裡關着一隻小猴子,滿眼驚懼地看着圍觀的人群,細細的手緊抓着鐵欄杆。

    一個小孩仰頭對他的母親說:"媽媽,他跟人長得好像哦!"話沒說完,一個嘴上叼着煙的少年郎抽出嘴裡的煙,用燒紅的一頭伸進籠裡去燒猴子的屁股,小猴子痛得吱吱叫,驚慌地想躲,可是籠子太小,他隻能在原地打轉,一手捂着被燒痛的地方,很像個跌了一跤的小男孩。

     旁觀的人轟出一陣笑聲。

     在淡水的海邊遊泳。

    幾個年輕的男女在沙灘上嬉戲,大概是專科的學生吧!女孩子嬌嬌地笑着說:"你好殘忍喲!你要下地獄呢!" 我突然發覺了他們在做什麼:男孩子抓到一隻螃蟹,丢在一個紙杯子裡,然後點燃打火機,把杯子燒起來;四個男女圍坐在沙灘上,快樂地看着一隻螃蟹在火裡掙紮,慢慢地死亡。

     我的心很痛,走過去對他們說:"這隻螃蟹是屬于這個海灘,屬于大家的,你們怎麼可以破壞?" 年輕人讪讪的,覺得沒趣。

    正在找另一隻螃蟹的女孩假裝在玩水。

    我匆匆收拾了東西,匆匆地離開了海灘。

    不,我沒有說出百分之一我想對他們說的話。

    我想說:螃蟹也是這個地球村的原住民,如果他不曾妨礙你的生存,你就沒有資格剝奪他的生存權利。

    我想說:"弱肉強食"或許是生物界的常态。

    人吃牛羊豬狗草蝦螃蟹;但是"大地反撲"也是自然界的常态,強食者的濫殺濫捕最後要造成自己的枯竭。

    我想說:你隻是地球村的過客,住了你的一生就要離開,換下一代來生活,你沒有權利燒死一隻螃蟹。

    如果人人到了海灘都去燒死一隻螃蟹,那麼我的孩子,當他到海邊嬉戲的時候,就沒有螃蟹可看;在清淺的水中發現一隻橫行的螃蟹,是在地球村中成長的快樂。

    你,沒有權利剝奪我的孩子的快樂。

     可是這些話,我都沒有說;我覺得無力。

    這些年輕人是怎麼成長的呢?難道不是和我一樣,從稚嫩的年齡開始,看着小狗被抛出牆外,看着小豬被摔得肚破腸流,聽着殺貓的故事,聞着煙蒂燒燃猴毛的焦味?他們不是那樣長大的嗎?不管課本裡怎麼寫,如果整個社會給他們看的是人對生物的肆虐,沾沾自喜、毫無罪惡感的肆虐,誰能要求他們了解"愛生"呢?"愛生"的觀念從哪裡開始呢? 淡水的街上有一條年幼的小狗;知道他年幼,因為幼狗的眼神裡有一種特别的稚氣。

    這隻個狗隻有兩條腿,兩條前腿。

    後腿,被摩托車壓斷了。

    每天早上,市場附近人群熙來攘往,買菜的人挑精撿肥。

    在人腿與狗腿之間,這隻小狗尋尋覓覓找東西吃,找水喝。

    它用兩隻前腿撐着整個身體,半爬半跳,一瘸一瘸地拖過淡水的街道。

     在蘇黎世家附近的公園裡發現了一隻受傷的鳥;翅膀折斷了,躺在草地上,圓圓的黑眼望着天空。

    孩子蹲下去,摸摸鳥毛,研究了好一會兒,回過頭說:"媽媽,雞!" 我把小麻雀拾起來,輕輕放在孩子肥肥的手掌中,讓他感覺鳥體的溫熱,對他說:"我們帶他到池塘那邊去。

    "池塘那邊有個小小的房子,房子的一角有兩扇小小的窗,一扇寫着:"請将死鳥置此,我們會處理。

    "另一扇寫着:"請将受傷的鳥放在籃子裡,我們會為它療傷。

    " 籃子裡有些脫落的羽毛。

    我讓孩子把鳥放進籃子;他放得很慢,很小心,眼睛裡透着無限的驚奇與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