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奪走

關燈
一夜無眠。

     他搖晃着走下閣樓的時候,并不知道已是幾時幾分。

    時間,似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LostinParadise”咖啡吧的店堂裡一片漆黑,卷簾門和厚厚的絨布窗簾把陽光和嘈雜的人聲盡數的擋在外面。

    與一牆之隔的熱鬧街道相比,這裡更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幽閉空間。

     寂靜。

    黑暗。

    有周而複始的絕望和期盼。

     他趿着拖鞋,慢慢地在店堂裡走來走去。

    視力漸漸适應了這裡的昏暗光線,店堂裡的一切從暗影中浮現出來,仿佛是從墨汁裡掙紮而出的古怪事物,還帶着撕扯不斷的淋漓液體。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思考。

    心中仿佛這個店堂一般,空蕩蕩的,除了黑暗,隻剩下一些毫無生機的物件。

     女店員留下一封措辭簡單地辭職信之後就離開了,連這個月的工資都沒拿。

    也許,她真的發現了那個醫生的頭。

    不過這不要緊,那顆可惡的頭顱已經被他燒掉頭發,煮熟,撕脫所有的皮膚和肌肉,砸碎顱骨,扔進俪通河裡了。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再沒有一個可以發洩怒火的玩具了。

     可是,他真的還有必要發洩麼? 一切都是騙局。

    所謂的愛,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的幻覺而已。

    他隻是一個供人驅使的棋子,即使在“城市之光”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保護神的今天! 他并不恨她,甚至連尋找她的欲望都沒有,更别說去追問那個可笑的問題。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失去了她,卻得到了一個萬衆矚目的名号——城市之光。

     多麼響亮的名号,熾熱,猛烈,帶有強大的氣場和不容否認的正義感。

     她既然沒有昏迷,就一定聽過“城市之光”。

     如果有一天可以再見,他會平靜地面對她,感謝她曾經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了無比重要的角色。

    一切拜她所賜,但是他不後悔。

    她激發了他内心強大的一面,讓他知道自己不僅可以在這個城市立足,更可以改變它。

     也許她會怅然若失吧,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經遠遠超越了她試圖将其塑造成的那個人。

     突然有人輕輕地敲打着卷簾門。

    他一怔,立刻從沉溺其中的幻想中清醒過來。

     會是誰呢?那個警察? 他第一次對殺人感到一絲悔意。

    她并不是植物人,也許那次摔倒,是她有意為之。

    誘使他殺死那個無辜的女孩,也是她的計劃之一。

     他來不及多想,順手操起桌子上的一個銅質燭台,藏在身後,走到門旁打開了卷簾門。

     厚實的玻璃門後,一個年輕的學生摸樣的男孩,抱着幾本書,好奇地打量着他身後的店堂。

     “老闆,今天營業麼?”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營業” 為什麼不呢?生活還要繼續,那縷光還要繼續照亮這個城市。

     他打開店門,把客人讓進來。

    迅速上樓洗漱完畢,穿着整齊後,給客人端上今天第一杯咖啡。

    報以親切的微笑後,他看看東北角那張塵封已久的桌子,伸手拿起“預定”的桌牌扔在吧台上。

     店裡的客人漸漸多起來,主要是前來複習期末考試的學生,不時有人起身去書架上查找參考書。

    咖啡和甜點的香氣彌漫在店堂裡,伴以翻動書頁的聲音和幾對情侶的竊竊私語,一派甯靜祥和的氣氛。

     他坐在吧台後面,看看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一個半秃頂的中年男子正面對一本厚厚的心理學著作冥思苦想。

     他笑笑,轉頭打開網頁,細細地浏覽起來。

     下一個被“城市之光”焚燒殆盡的,會是誰呢? 廖亞凡的遺體經檢驗完畢,排除了其他緻死原因的可能。

    案發第五天後,遺體被火化完畢。

    邰偉曾想幫方木張羅一個葬禮,公安廳、市局和專案組的成員們也很支持。

    方木的反應卻很冷淡。

    人都死了,生者再悲痛、再懷念,她又如何能感受得到呢? 方木隻想得到廖亞凡的骨灰,卻遭到趙大姐的激烈反對。

    火化當天,趙大姐幾乎哭得暈死過去。

    滾燙的骨灰盒剛一到手,她就死死地抱在懷裡,不允許任何人再碰它。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趙大姐看着一臉乞求的方木,兇狠又堅決,“亞凡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她是我的孩子,永遠是我的!” 你不曾愛過她,就讓她和愛她的人在一起。

     愛過,還是不曾愛過,這也是幾天來一直糾纏方木的問題。

    他試圖在記憶中搜尋任何一點可以減輕他的内疚的片段,然而,卻隻是徒勞。

     他沒有讓廖亞凡體會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夫妻之愛的感覺,兩個人最後一次對話,也是以方木的指責告終。

     廖亞凡至死也沒能得到方木的愛,哪怕是最起碼的信任。

     這種糾結讓方木始終處于一種恍惚的狀态中。

    他宛若一具行屍走肉似的,渾渾噩噩的在那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裡生活着。

    足不出戶。

    每天除了在回憶中搜腸刮肚,就是睡覺。

    幾乎不吃任何東西。

    每次從睡夢中醒來,他都有幾分鐘以為廖亞凡還在這間房子裡——在廚房裡準備早餐,或者在卧室裡細細妝扮。

    甚至在他昏昏沉沉的去衛生間的時候,還要習慣性的敲門,等待那句不耐煩的女聲:“有人!等會兒!”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一片寂靜,直到他垂手站在門口,一點點清醒過來。

     也許每次入睡,都是一次生死輪回的過程。

    睜開眼睛時,一切宛若初生。

    然後,生者要慢慢撿拾記憶的碎片,不情願地拼接起來。

    深吸一口氣,故作堅強地面對驟然灰暗下來的今天。

     邊平給方木放了長假,每天還要緻電問候,然而,不管他怎麼詢問,方木的回答永遠隻是“嗯”、“啊”。

    然而這樣簡單地回應仍然讓邊平稍感安心。

    他非常了解這個家夥,隻要他不去殺人,或者不被人殺死,就是萬幸。

     有着同樣擔心的不止邊平一人,還有邰偉。

    下班後來看看方木,幾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盡管每次看到方木,他都是同一個樣子——靠坐在沙發床上發呆,或者在屋裡裡慢慢踱步,手裡夾着一根幾乎燃盡的香煙。

    然而,邰偉仍然認為自己的探望十分必要:如果不是他帶着食物過來,并且看着他吃下一些,方木會把自己餓死在屋子裡。

     今天傍晚,邰偉又如期而至。

    他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