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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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絕望掙紮,冰冷苦澀的液體灌入肺與胃中,在相連的強化腔體間橫沖直撞。

    當他幾乎放棄時,突然記起了這種味道,來自被2317按入水坑時喚醒的遙遠碎片。

    所以這仍然是虛幻者制作出的幻境,為了從心智根基上摧毀獵物,不知為何,此刻接通恐懼回路的卻是不屬于阿古的記憶。

     他停止了掙紮,認命般蜷縮成胎兒的形狀。

     “父親,我有愧于你的創造。

    他最後一刻閃過念頭。

    ” 幻境消失了。

     阿古大口喘着粗氣,睜開雙眼,虛幻者的影子穿過沙地舔舐他的身體。

    他不敢擡頭。

     “你是什麼?”虛幻者說,像一百隻自鳴鐘同時奏響。

    你有幼态引誘者的味道和拓撲結構,可你不是她。

     “我是……”阿古竟然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他站起身來面對那個影子。

     “你是無懼者?”聲音和影子的形狀都變了。

     “我不是……” “你不是無懼者,幻覺激發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均值。

    我不明白。

    ” “我需要你的幫助,讓我不再恐懼。

    ” “哈……我懂了。

    一個恐懼的無懼者。

    ” 大漠裡,阿古和虛幻者無聲對峙着,似乎都在思考這背後的含義。

    風在沙地裡刻出印迹,看似随機卻帶着強烈的模式。

     “我可以試試。

    但不是因為你利用引誘者氣味反向入侵,讓虛幻者産幻,對于我們這一類,她總有莫名的吸引力。

    我單純隻是好奇,那裡發生了什麼。

    ” 虛幻者的影子停留在阿古的前額,暈開一道道黑色漣漪。

     從感知皮層通往内外側杏仁核的神經通路被不斷打開,就像箱水母探出無數根柔軟觸手,從不同角度同時刺入獵物,注射緻命毒素。

    刺激信号的輸入隻是第一步。

     杏仁核像個黑匣子,将計算後的信号投射回感知皮層,引發一系列被定義為“恐懼反應”的表征。

     阿古發現自己對于恐懼的本質知之甚少。

     一抹近似于雨後落日的紅色。

     一根羽毛以某種密度複制排列後産生的似動效應。

    [1] 一種花萼狀的拓撲結構。

     一個形容陌生觸感的詞語。

     一口未經加熱的酸草汁。

     一段在似夢非夢中聽見的幹澀歌聲。

     一座隻存在于想象中的未來宏偉王國。

     恐懼毫無緣故地湧起,複又消失,像是永不停息的潮汐,拍打着意識的礁石,緩慢而堅定地蝕刻着它們的輪廓。

    虛幻者探明回路之後,便随手抹去儲存條件性恐懼記憶的突觸。

    它們将不再回來。

     阿古跪倒在沙地裡,感受到巨大得溢出身體邊界的虛無。

     是回路,将刺激條件與恐懼反應聯系在一起。

    真正的恐懼并不存在,或者說,一切都是恐懼。

     虛幻者呼出一口氣,帶着疲憊。

     “現在,你可以毫無恐懼地死去了。

    ”他說。

     阿古的眼神證實了虛幻者的失敗。

     “可我明明……你究竟是什麼?” “……我是父親的造物。

    ” 風卷起沙粒,填滿阿古與虛幻者之間的沉默。

     “我幫不了你,作為補償,我讓你活着離開虛之漠。

    去風的源頭,去裂之灣找分裂者,或許這世上隻有它,能修複潛藏在你意識最深處,來自遙遠過去的缺陷。

    ” “為什麼?” “因為我們隻能活在此時此刻,而分裂者可以活在無數個時空中。

    ” *** 當人們将潮水漲落與天上的星體建立聯系之後,大海便遠離了神靈。

     阿古嘗試着接近大海,可每當腳趾觸及浪花,他的心便往下一墜,想要逃離裂之灣的一切。

     一位身上長滿藤壺與貝類的漁者每天為他帶來食物和淡水,作為交換,阿古幫忙用樹皮纖維搓制漁繩。

    每次問起分裂者時,分不清性别的漁者總會指指海面不遠處的一處礁島,可以看到被漲潮淹得隻剩縫隙的礁洞,并做出一個下潛的手勢。

     這讓阿古打了個哆嗦。

     退潮遙遙無期。

    漁者拒絕繼續分享,漁繩已經夠用,而食物和淡水卻不然。

     阿古面臨選擇:離開或留下。

    他無處可去,可留下的話,要麼像這個世界的其他所有人一樣,用暴力奪取生存的權利,要麼躍入大海,到礁洞那邊去尋找答案。

     他不想對漁夫使用暴力。

    他不知道是恐懼讓自己變得軟弱,還是軟弱讓自己心生恐懼。

     “父親啊,我應該怎麼做。

    ”他在心裡反複發問。

     傍晚,雨又下了起來。

    從風吹來的方向,在海面翻起一片細密的魚鱗白。

    礁洞的縫隙就快要完全消失了。

     阿古望向岸邊靜候食物落網的漁者,漁者搖了搖頭,不知何意。

     礁洞外的水面似乎閃過一絲火光,瞬即暗下。

     阿古突然深吸一口氣,猛跑幾步紮入水中,朝着礁洞方向遊去。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另一條河流。

    他知道憑借強化過的身體機能,潛入洞中不成問題,隻是意識中預埋的恐懼炸彈随時可能被引爆。

    引信也許是黑暗,寒冷、二氧化碳,或者水中任何未知的活物,都将讓他瞬間崩潰。

     阿古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礁島粗砺的表面,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再吸一口氣。

     黑冷水下的每一秒都極其漫長,他循着先前的方向,摸索着岩石表面曲度的變化。

    他找到了洞口,肺部氧氣還存有四分之三,似乎最艱難的部分就要過去了。

     阿古進入洞中,發現海水已經灌滿了洞穴裡的每一點空隙,這不是一個閉合空間,一定有暗藏的涵洞或是孔縫聯通到外部,就像是一個倒扣在水中的蛋殼,剩餘空氣壓力會阻止水的倒灌,一旦蛋殼破口,水馬上會漲到與外界同一水平面位置。

     洞裡當然更沒有什麼分裂者。

     阿古強壓住慌亂,試圖從原來的路線離開礁洞,可那個入口就像憑空消失般,再也遍尋不着。

    他沿着洞壁潛遊了幾圈,氧氣存量降到四分之一。

    失敗之後,他又浮上洞頂,試圖找到通往外部的涵洞或孔縫,哪怕可以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也能緩解意識深處那顆不斷膨脹的炸彈。

     可是沒有。

     正當阿古試圖冷靜下來再次尋找出口時,某種滑膩、柔軟而悠長的物體從他腳踝邊滑過,又在他耳側不經意般輕掃了一下。

     恐懼爆炸了。

     他最後一點意識都被轟成碎片,飄蕩在冰冷黑暗的海水裡。

     *** 阿古的意識碎片慢慢聚攏,拼湊成星空的形狀。

     是漁者救了他。

    在火堆旁,他身上附着的各種貝類緩緩開合,咕咕吐着氣泡。

     “你騙了我!”這是阿古恢複思考能力之後的第一句話。

     “所有寶藏都需要付出代價。

    ” 漁者的臉藏在暗處,聲音仿佛是來自次第開合的貝殼,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