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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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悶、庸俗的小屋裡。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屋子是誰的? 他隻記得在倒下去之前,仿佛沖入了道窄門。

     他仿佛來過這裡,可是他的記憶也很模糊,很遙遠。

     門外說話的聲音卻忽然大了起來。

    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說話。

     “莫忘記我們是老相好了,你怎麼能讓我吃閉門羹?”這是男人的聲音。

     “我說過,今天不行,求求你改天再來好不好。

    ”女人雖然在央求,口氣卻很堅決。

     “今天為什麼不行?” “因為……因為今天我月經來了。

    ” “放你娘的屁。

    ”男人突然暴怒,“就算真的月經來了,也得脫下褲子來讓老子看看。

    ” 男人在欲望不能得到發洩時,脾氣通常都很大的。

     “你不怕黴氣?” “老子就不怕,老子有錢,什麼都不怕,這裡是五錢銀子,你不妨先拿去再脫褲子。

    ” 五錢銀子就可以解決欲望? 五錢銀子就可以污辱一個女人? 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傅紅雪全身冰冷,就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裡,沉入了水底。

     他終于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他終于看見了擺在床頭上的,那個小小的神龛,終于想起了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的?是不是因為她說了那句:“我等着你!” ——是不是因為現在他也變得像她一樣,已沒有别的路可走? ——是不是他的欲望已被抑制得太久,這裡卻可以讓他得到發洩? 這問題隻有他自己能解答,可是答案卻藏在他心底深處某一個極隐秘的地方,也許永遠都沒有人能發掘出去。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能。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就在這時候,已有個醉醺醺的大漢闖了進來。

     “哈,老子就知道你這屋裡藏着野男人,果然被老子抓住了。

    ”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是想将傅紅雪一把從床上抓起來,但他抓住的卻是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她已沖了上來,擋在床前,大聲道:“不許你碰他,他有病。

    ” 大漢大笑:“你什麼男人不好找,怎麼偏偏找個病鬼?” 戴茉莉花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一定要,我可以跟你到别的地方去,連你的五錢銀子都不要,這一次我免費。

    ” 大漢看着她,仿佛很奇怪:“你一向先錢後貨,這一次為什麼免費?” 她大聲道:“因為我高興。

    ” 大漢忽又暴怒:“老子憑什麼要看你高不高興?你高興,老子不高興。

    ” 他的手一用力,就像老鷹抓小雞般,将她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她沒有反抗。

    因為她既不能反抗,也不會反抗,男人的污辱,她久已習慣了。

     傅紅雪終于站起來,道:“放開她。

    ” 大漢吃驚地看着他:“是你在說話?” 傅紅雪點點頭。

     大漢道:“是你這病鬼叫老子放開她?” 傅紅雪又點點頭。

     大漢道:“老子偏不放開她,你這病鬼又能怎麼樣?” 他忽然看見傅紅雪手裡有刀:“好小子,你居然還有刀,難道你還敢一刀殺了我?” ——殺人,又是殺人! ——人為什麼一定要逼着人殺人? 傅紅雪默默地坐了下去,隻覺得胃在收縮,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大漢大笑,他高大健壯,兩臂肌肉凸起,輕輕一動,就将這個戴茉莉的女人重重抛在床上,然後他就一把揪住了傅紅雪的衣襟,大笑道:“就憑你這病鬼也想做婊子的保镖?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幾根?” 戴茉莉花的女人縮在床上,大聲驚呼。

     大漢已準備将傅紅雪拎起來,摔到門外去。

     “砰”的一聲,一個人重重地摔在門外,卻不是傅紅雪,而是這個準備摔人的大漢。

     他爬起,又沖過來,揮拳痛擊傅紅雪的臉。

     傅紅雪沒有動。

     這大漢卻捧着手,彎着腰,疼得冷汗都冒了出來,大叫着沖了出去。

     傅紅雪閉上了眼睛。

     戴茉莉花的女人眼睛卻瞪得好大,吃驚地看着他,顯得又驚訝,又佩服。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衣裳也已被冷汗濕透。

     ——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忍耐就是痛苦,一種很少有人能了解的痛苦。

     門外陽光刺眼,他的臉在陽光下看來仿佛變成透明的。

     在這新鮮明亮的陽光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能做什麼事?能到哪裡去? 他突然覺得心裡有無法形容的畏懼。

    他畏懼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也畏懼陽光,因為他不敢面對這鮮明的陽光,也不敢面對自己。

     他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