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草綠霜已白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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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好,太過精明,令人不可不防。

    ” “旭哥。

    ” “嗯?” “咱們兩年沒一起習武念書了。

    人家隻當我在京中做質子,卻萬想不到你與我最是親厚,我回流觞的時候,姨娘她們還問你可有欺負我呢。

    ” “追兵不遠,明天還有硬仗打呢,别羅嗦,睡罷。

    ” “你是想着早點到虹州見紫簪姐姐罷,忒心急了。

    ”鑒明嘿嘿地笑。

     仲旭并不答他,隻屈起手指鑿了他一個爆栗子,自顧側身睡了,唇邊抑制不住浮起一點笑影。

     流觞軍與旭王所率羽林軍轉戰百日,于秋季金風初起時節抵達虹州郡之首府虹州城,沿途收納義軍與各地勤王軍隊,四萬餘人馬已成了七萬,原本駐守黃泉關的兵馬,并夏季新發的三萬,亦共有六萬可用。

     虹州城是東西通商樞紐,多見胡人紅蕃之流,中原動蕩,虹州商旅反而愈發多了,賣馬的、賣盔甲的、賣糧的、賣油氈的,乃至毛遂自薦的巫醫僧道、民間謀士,各色人等麇集于此。

    注辇、吐火魯等國更遣來使節,聲言願意出兵幫助平叛。

    注辇與褚國本有盟約,仲旭的幼弟季昶在注辇學佛,實則是充當質子,注辇亦有一名公主送到中原養育,預備與皇族男子婚配。

    那公主不喜中原氣候,一年倒有半年居住于虹州,正是仲旭心儀的紫簪。

    紫簪肌膚光麗,流盼動人,天生一股溫柔氣性,話語也不多。

    見了仲旭,隻是微笑,半晌開口說得一句:“半年不見,你就老了。

    ” 人都說,這輾轉苦戰的百日内,眼見着旭王與一幹年輕将領老練起來,漸漸有了名将之風。

    惟有紫簪,像個沒見識的婦人,隻疼惜着他身形消瘦,容顔老損。

     父兄死難、帝都陷落,他亦不曾露出一些慘痛神色。

    就因紫簪那一句話,他落了淚。

    他是旭王,未來的皇帝,平叛的統帥,他什麼都是,惟獨不能是個有喜怒,可病老的常人。

    亂世裡,隻剩下她,拿他當做一個血肉之軀看待。

     追襲的羅思遠部圍城不足二個月,虹州的冬天便來了,風雪苦寒,糧草難繼,羅思遠部隻得退走。

    自十月至四月,七萬人在虹州休養生息操演鍛煉,靜靜蟄伏到了次年的春天。

    仲旭始終不肯稱帝,新娶的紫簪也隻加了旭王妃的封号。

    八年後,紫簪進為皇後的那一天,裹在鳳紋朝服裡的隻是一面靈位。

    紅藥原合戰前夕,打虹州傳來消息,褚奉儀的秘黨死士潛入虹州,在水源内下了慢毒,死難者近萬,紫簪與腹中的胎兒亦未能幸免。

     紅藥原合戰中叛逆全滅,仲旭率十二萬王師重回安樂京。

    自他十七歲脫出帝都以來,已過去了整整八年時光。

     踹開經年鎖閉的紫宸殿門,塵灰嗆人。

    舊年餘下的殘香,如一縷不肯散去的幽魂般,被夏夜長風撕碎抛散。

    在昏暗的大殿深處,帝座上累累的珠玉金翠隐約閃爍微光。

    仲旭走上前去,步伐極慢,像是那帝座與他之間隔了一條虛空的河,要涉水而過,生怕哪一步踏得不實。

    在這條路上,多少人為了攔阻他而死,多少人為了衛護他而死,又有多少人,手無寸鐵,扶老攜幼,卻被陣風一般的亂軍——叛軍,或是平叛軍——掃去了性命。

    足音空空回響。

    二十五年人生,前十七年是水波上神光離合的浮華倒影,後八年卻是猙獰雜錯的刀痕,一刀一刀地,将他那一顆人心盡數斬碎。

    重返紫宸殿時,眼角已刻上紋路,二十五歲的鬓角,也居然霜華斑駁。

     仲旭伸出手,從帝座上拭起一指塵埃,端詳良久。

    接着轉身,整拂衣袂坐下。

    帝座上騰起煙塵。

     人群像潮水般拜伏下去,從大殿上,到重重丹墀,再延伸至禁城的每一角落,山呼萬歲的宏大之聲震蕩着帝都的夜空。

    從這一天起,旭王褚仲旭正式登位,稱帝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