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夢斷藍橋

關燈
!” 他聲嘶力竭,一直守在殿外的陳瑾被吓得呆若木雞,直到此刻才如夢方醒,看皇帝的情形,生怕他就要一口氣提不出來,連忙搶入殿上前攙扶。

    皇帝一把嫌惡地甩開了他的手,用手肘倚着書案吃力的站起身來,踉跄着向内室走去。

     陳瑾和衆内臣跟了上去,皇帝突然暴怒:“都給朕滾出去!再近一步,以抗旨論死!” 衆臣的頭低了下去,在以目光征求陳瑾的同意後,無聲無息的退得一幹二淨。

     皇帝冷笑道:“如今朕身上還有什麼要你刺探的消息。

    你也滾,明日讓朕再看見你,你知道你自己的了局。

    ” 陳瑾焦灼的表情凝滞在臉上,抽搐半晌,一般躬身離去。

     皇帝進入内室,反手關好了閣門,摸索着從枕函中取出了一把已經生鏽的銅鑰匙,趔趄着踏上腳杌,搬開數匣書籍,才打開了書架頂端的一個暗格。

    從其中捧出的細長紅木钿匣,因為長年未曾移動,滿是暗塵。

     皇帝懷抱着钿匣,回到書案前,仔細的用袖子将浮塵輕輕抹去。

    細弱的灰塵在燈下飛揚如煙,往事在燈下飛揚如煙。

     皇帝在往事前塵中打開了钿匣,哆嗦着手指将其中立軸捧出,解開軸頭香色绶帶的一瞬,和畫卷一同封存的記憶如洩堤洪水一般,滔天湧出,淹得皇帝一時透不過氣來。

     他耐心的等待洪水消退,足足等了有一刻時辰,才開始從天杆處展開卷軸,鵝黃色鸾绫的隔水露出了,皇帝又将卷軸重新卷起;再待片刻,重新打開,湖水藍色鸾绫的天頭露出了,皇帝再次猶豫的将它卷起;驚燕帶露出了;黑色鸾绫的錦牙露出了;畫心的留白露出了;題跋印玺露出了;畫中人的雲鬓露出了……無數次的收收放放中,已現蒼老的手指始終在遏制不住的顫抖。

     皇帝突然大叫了一聲,将不知第幾次卷起的畫軸一展至底。

    畫心中娴雅青春的美人正靜靜向他張望,向跌坐至地儀态盡失的年老天子含笑張望。

    雲鬓金钗,綠衣黃裳,臻首蛾眉,丹唇鳳目,妙筆丹青下一肌一容,盡态極妍。

     皇帝的淚水順腮滾落:“卿卿,你終究不肯原諒朕是不是,所以你給朕留下來了這樣的報應?當年朕并不知道你對他……要是朕知道的話……” 美人無言的凝視他,眉間和兩靥翠钿上的精緻描金在案上跳躍的燈燭中明滅,在皇帝波動的淚眼中明滅,笑意不改。

     這帶着淚印的笑意提醒着皇帝,屬于他們的一生,一切過往,那些欣喜的,悲傷的;歡愉的,痛苦的;圓滿的,遺憾的;得償所願的,求之不得的;那些生老病死,憎相會以及愛别離。

    皇帝拭了一把眼角,突然改換了聲氣:“要是朕知道的話,朕還是會娶你,朕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 美人繼續無聲的凝望,眼波凝,眉峰聚,眉眼盈盈,無限妩媚,無限端莊。

     皇帝越說越興奮:“卿卿,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今生已過矣,來生亦不會,即使來生同今生,不,比今生還要不堪,我還是會尋到你。

    卿卿,你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

    ” 美人含笑,不言贊成,不言反對。

     這态度終于讓皇帝滿意,他的淚水已在眼中凝幹,如同案上的筆墨在硯台中凝幹。

     皇帝拾起了畫卷,溫聲說道:“那麼你和我,就這麼說好了。

    你留給我的報應,我會再給他一個機會。

    ” 皇帝輕輕揚手,帶倒了案上銀釭,看着燈油潑灑,绫絹惹火,火勢漸高。

    美人的雲鬓、春衫、紅顔、笑靥逐漸被高燒情火吞噬接納,留今生二十年因緣的餘燼,蝴蝶一樣在鬥室中翩飛,沾袖,化灰,成塵。

     最後化蝶的是作畫者的朱玺和兩首題畫詩: 翠靥自蹙眉自青,天與娉婷畫不成。

     惱道春山亦閣筆,怪佢底事學卿卿。

     乞漿何用訪藍橋,眼底筆下即瓊瑤。

     蕭郎應堪裴郎妒,丹青不滅意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