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胡為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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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點頭道:“正是。

    ”服完了藥,又漱過了口,這才重新躺下。

     皇後見皇帝睡了,吩咐禦醫退守外殿,又教宮人放下帷幄,熄滅了幾盞宮燈,殿内登時昏暗了下來,沒有月亮,宮牆上幢幢跳動的隻有燭火的影子。

    定權此時才靜心坐下,細細思想近日的前後事體。

    顧思林在前方的戰況皇帝怕是早已起疑,卻又自覺無法約束。

    前幾日的病情想是他下了嚴旨,定要瞞住了自己,自己在宮中雖有耳目,卻竟然半聲通報也不曾聽聞。

    今日将自己扣在宮内,卻急匆匆放了齊趙二王出去,原來心底已經将自己當做亂臣賊子來防備了。

    幸而皇帝無事,若出了一星半點差池,今夜自己進得宮來,怕就是再出不去了。

    思想到此處,愈發後怕,孟夏時分,竟覺得一股寒流從頂門直下,直沁到心裡,連四肢百骸皆成冰涼。

    擡眼望着皇帝卧榻,嘴角的抽搐顫抖盡數化做冷笑,慢慢纂緊了拳頭,再松開時,隻覺得整個人都乏透了。

     皇帝的病情在夜間又小小反複了兩次,按着皇帝的意思,他既然還沒有痊愈,見不得臣子,隻好留太子在宮中暫時處理事務。

    雖說有臨危讓太子監國的意思,其實不過是想就近管轄。

    定權自然也深知此意,二話不說便又住回了東宮,且是除了就寝,鎮日都守在皇帝身邊服侍湯藥,偶有事件,便無論巨細皆要請示皇帝的旨意。

    如是過了兩日,暫無風波,皇帝的病情亦漸漸趨于平穩,朝中上下人等也漸漸松弛。

    定權夜間回到東宮,坐了半日,有暇想起一事,吩咐身旁内監道:“陛下聖躬仍未大安,本宮怕是要在宮内多留幾日。

    接見臣子時穿這衣服實在失儀,你叫人到西苑我閣中去将我的公服取來。

    ”那内監應了一聲,又聞定權道:“我的衣物皆是一個姓顧的宮人掌管,你隻管問她去要。

    再叫她送幾件替換的常服過來,找朱色紫色的,不要青色白色,同簪纓鞋襪等一并帶過來。

    ”特意又囑咐了一句:“還有前幾日在暖閣書房内叫她收起的那隻青色箱籠,裡面最古舊的幾件中衣,讓她尋件最短的,孤穿着方便。

    ”那内監一一答應出去了,在皇帝寝宮外找到了陳謹,一五一十向他告知。

    陳謹也知道太子素來于衣飾上格外在意,想了想便道:“你去說就是了,隻是東西送進來,先悄悄給我看過了再說。

    ” 定權在宮内侍君之事,也一早告知了西苑諸人。

    此時周午為公事去了太子田莊上,并不在西苑,宮中來人便由一個執事内官接待,傳了太子的旨意說要衣服,且是點了阿寶的名字,阿寶便不免覺得詫異。

    太子的衣物并不歸她管理,她雖尋出了公服等,卻如何都找不見那所謂的“放中衣的青色箱籠”。

    問了衆人,也都皆說不知,中衣便有,卻又不是放在青色箱籠内的。

    如是一來,更是疑心。

    待取了衣物回到自己屋内整理,忽然一眼瞧見了太子給自己的那本磁青面字帖,不由心中一動,急忙取過翻看。

    那字帖本是太子年少時所抄寫的詩文,有前人的,亦有他自己做的,按他的說法是盧世瑜選了寫的好的,定做了一本。

    她這幾日無事時,臨寫的也皆是這帖内詩文。

    依着太子說的意思,帖中所錄最古早的莫過于《毛詩》,也有風雅頌各幾篇,最短的一篇便是《式微》,隻有兩節: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阿寶放下了帖冊,雙手已經止不住微微顫抖,呆立了半晌,方強自定神将衣物收拾好了,交到那内監手中。

    眼看他走了,又折回自己的房中,閉目細細思索前因後事。

    良久終是歎了口氣,束發易服,開了妝匣,拿出幾吊錢,揣在懷中,悄悄掩門而去。

     那内監将衣物交到了定權手中,定權随意翻檢了一下,道:“收起來吧。

    ”那内侍答應着捧衣而去。

    待他走遠了,定權方展開了手,手中攜的正是他送給阿寶那隻花形符袋,五色絲束,一面題着“風煙”二字。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那不是好得很麼?夜已漸漸深了,定權舒了口氣,唇邊慢慢浮上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