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何殺死一隻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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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周圍一片靜谧,隻聽得見馬蹄聲哒哒地踏在草地上。

    此時密布在半空的雲彩悄然散去,幾縷月光投射下來,把如墨的黑暗沖稀了幾分。

    田野上像灑了一層銀粉,散發着暗白而不耀眼的光芒。

    無論是連綿的小丘還是稀疏的樹林,都盡收眼底。

     劉平抖擻精神,飛馳疾走,他忽然看到腳下的路分成了岔路。

    一條通往西側,還有一條路通往東邊,不過這路似乎是新修建的,還坑坑窪窪的不怎麼平整。

    劉平張望了一下,看到西邊那條路的遠方,似乎有一個黑影在移動,看輪廓應該是一輛馬車。

    不用問,那一定是公則的馬車。

     劉平大喜,撥轉馬頭正要追去,突然從東邊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叫喊。

    叫喊聲不算大,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傳得很遠。

    劉平一聽到這個聲音,渾身的血液霎時凝固住了。

     那似乎是仲達的聲音。

     他怎麼會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是這一愣神的工夫,西邊遠處的馬車影子又小了幾分,眼看就要消失在地平線上。

    劉平摸了摸耳朵,安慰自己剛才也許是聽錯了。

    仲達明明和楊修他們在一起,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還是去追公則更為要緊,趕不及攔截曹操的話,袁家搞不好會全線崩潰,事态将徹底脫離漢室的掌控。

     劉平朝西邊走了幾步,忽然又勒住坐騎。

     那一聲呼喊有些凄厲,像是孤狼在呼喚同伴。

    可能是仲達,也可能不是。

    但萬一真的是呢?他一定是遭遇了什麼危險,也許命在旦夕。

    如果不趕過去幫忙,他可能會受傷,甚至有可能會死! 面對眼前的歧路,劉平迷茫了。

     曹丕蜷縮在密道裡,默默地流着淚,不願去想任何關于自己的事。

    現實對他來說,就如同這條密道裡長滿了荊棘,隻要稍微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他索性一動不動,沉迷在母親的懷抱裡。

     不知過了多久,曹丕感覺自己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聽到“咦”的一聲詫異。

    他茫然地擡起頭,發現一雙大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後拎起衣領在密道裡拖行起來。

    曹丕沒有掙紮,任由大手向前拖曳,忽然他眼前一亮,整個人從密道裡被提出來,重重擱在了烏巢府衙的正堂當中。

     “淳于瓊的屍體就在旁邊,王越的屍體在密道裡。

    整個密道裡隻剩下這個小孩。

    ”一個彪形大漢說。

     曹丕睜開眼睛,環視四周,看到一個大鼻子的屍身半靠在府衙廊柱旁,手裡還握着一把大刀。

    正堂裡站着十幾個人,個個身上如潑了血一般,神情狠戾。

    當中有一人身披青袍,渾身膿腫,看上去格外可怖,正是蜚先生。

     “這不是魏文……不,我應該叫你曹二公子吧?”蜚先生的獨眼透着一絲詫異,還帶着點瘋狂的欣喜。

     郭嘉帶來的這批武力相當可怕,裡面既有靖安曹的精銳,也有許褚的虎衛,尤其是還有張遼,這家夥簡直是個瘋子,一邊大呼着“遼來也”一邊揮動着倚天,東山先後有十幾個人都是被他所斬殺。

    兩邊在府衙前打了不到三炷香的時間,東山便支撐不住了。

     好在蜚先生本意也不是跟郭嘉硬拼。

    他見城内的其他曹軍也紛紛趕來支援,決定按照原定計劃從密道撤退,把郭嘉活活燒死在烏巢城内。

    他讓剩下的人死死擋住正門,然後帶着十幾個親信返回府衙正堂,打開密道。

    可他卻發現淳于瓊死在地上,天子、王越和鄧展全都不知所蹤。

    蜚先生唯恐發生什麼事,沒有立即進入密道,派人進去先行查探。

    這一查探不要緊,發現了王越的屍體,還有這麼一個不知怎麼鑽進來的小孩子。

     在這個節骨眼上抓到了曹丕,這讓蜚先生喜出望外。

    這時一名渾身鮮血的東山衛士匆匆跑進來報告說敵人殺進來了。

    “蜚先生,你快走吧,我們為您斷後。

    ”護衛叫道。

    這密道有一個特殊的設計,隻要按動機關,中間一段就會坍塌,無法使用。

     蜚先生看了眼曹丕,心裡有了一個主意。

    他一擡手,嘶聲道:“别着急,咱們再等等。

    ”現在逃走,固然可以困死郭嘉,但蜚先生心中仍留有遺憾。

    他希望郭嘉死,卻不希望他死得太痛快,死前一定要飽受折磨——隻有看到那張從容的面孔在算計落空時那一瞬間變得錯愕,才能讓蜚先生真正覺得快意。

     可惜的是,郭嘉即使被困在烏巢城内,也始終還保持着淡定,這讓蜚先生非常不爽。

    曹丕的意外出現,給了蜚先生一個新的靈感。

    這已經不再是謀略之争,而是意氣之争,但蜚先生認為自己隐忍了這麼多年,有權力在最後時刻任性一回。

     這時廳堂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然後入口的木門被“砰”的一聲踢開,長發散亂的張遼鬼魅般地闖了進來。

    他一闖進來,廳堂内立刻變得殺氣密布,讓人艱于呼吸。

    郭嘉那一味叫做“呂姬”的藥,把張遼徹底變成了一尊殺神。

     “張遼,你可知道呂姬真正是怎麼死的?” 蜚先生大喊一聲。

    張遼聽到這名字,怔了一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蜚先生身旁的大漢趁機沖了上去,與張遼戰到一處。

    張遼知道自己上當了,憤怒地發出一聲大叫,反被那大漢傷到了肩頭。

     一直處于呆滞狀态的曹丕聽到呂姬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緩緩轉動腦袋,一下子想到了任紅昌。

    一想到任姐姐臨終前托付給他的事情,曹丕整個人一下子警醒過來——任姐姐的事還沒做完,他現在還不能崩潰。

     這時候許褚、虎衛也陸續趕到,他們飛快地站到張遼兩側,保護他後退。

    廳堂裡一下子被塞得滿滿。

    兩邊人都怒目相對,氣氛幾乎比外面的火勢還要爆熱。

    最後出現的是郭嘉,他踱着步子,胳膊半屈在胸口,似乎一直在沉思什麼事情。

     “郭嘉,你看看這是誰?”蜚先生勒住曹丕的脖子,面色猙獰地沖他喊道。

     許褚和張遼一看到曹丕,極為震驚,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郭嘉。

    郭嘉緩緩擡起頭,看了一眼曹丕,終于露出一絲驚詫:“二公子,你為何會在這裡?” 曹丕嘴巴張合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

    蜚先生兇狠地又勒了勒,冷笑道:“别叙舊了。

    快說,曹操到底在哪裡?” “曹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郭嘉答道。

     蜚先生聽出郭嘉似乎話裡有話,他的獨眼快要滴出血來,越想越心驚……更重要的事,在今夜的官渡戰場上,還有比奇襲糧倉更重要的事情嗎? “你……”蜚先生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到底哪裡弄錯了,“你現身烏巢,隻是為了拖住我!你早就知道真正的屯糧點在哪裡!” “袁營有可能識破曹公的真正動向的,隻有你一人而已。

    可惜仇恨不光會蒙蔽一個人的眼睛,也會扭曲一個人的智慧。

    所以隻要我一出現,你絕不會甘心遁走。

    沒了你,其他窩囊廢隻會傻傻地望着烏巢城的大火發呆。

    ”郭嘉笑了笑,再度擡起一個指頭: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在這裡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能打敗你。

    ” 蜚先生這時才發現,他們兩個之間所謂的糾葛,在郭嘉眼裡隻是可以服務于大局的小手段罷了。

    他一心與郭嘉一較長短,到頭來卻發現郭嘉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

     “我還沒輸!袁紹的勝敗,我才不關心呢!”蜚先生近乎崩潰地高喊道,同時把曹丕狠狠勒住,惡狠狠地說:“現在馬上讓其他人都退出廳堂!隻有你留下!快!你不想你家主公連續喪失兩位長子吧?” 郭嘉充滿憐憫地看了眼蜚先生,忽然轉過臉來對許褚道:“仲康,曹家對挾持人質者的傳統是什麼?”許褚聽到這個問題,虎眼圓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慌地喊道:“郭祭酒,你……” “我問你,曹家對挾持人質者的傳統是什麼?”郭嘉又重複了一次。

    許褚低聲道:“凡有持質者,皆當并擊,勿顧質。

    ” 這條軍令的意思是凡是見到挾持人質者,要連人質一起幹掉。

    這條原則是在濮陽之戰時确立的,當時夏侯惇被幾個叛變的士兵挾持,副官韓浩用霹靂手段解決事件,得到曹操贊賞,并把這一手段作為行事原則頒布全軍。

     郭嘉面無表情道:“曹公可沒說曹氏子弟可以例外。

    ”是言一出,舉廳皆驚。

    郭嘉這麼說,等于是宣布放棄拯救曹丕,要連同他和蜚先生一齊殺死。

     在蜚先生臂彎裡的曹丕眼中恢複了神采,他忽然掙紮了幾下,聲嘶力竭地喊道:“郭祭酒,别管我,殺了他!”他一口咬在了蜚先生滿是膿瘡的胳膊上,一時間汁水四濺。

    蜚先生遭受劇痛,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揮動手臂,把曹丕一下甩開。

     就在這一瞬間,張遼的身影猛地欺近,擋在了蜚先生和曹丕之間。

    蜚先生身旁的大漢猝然出手,一下刺中了張遼的大腿。

    張遼不避不讓,瘋也似的回手用倚天一削,那大漢半邊脖子被生生斬斷,噴着鮮血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許褚迅速跟進,一把将曹丕拖了過來。

     轉瞬之間,蜚先生失去了最後的籌碼。

    他瞪着一隻紅眼,把雙手伸開,對身後的衛士厲聲道:“快進密道去發動機關!”那些衛士不再猶豫,紛紛躍入密道。

    蜚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密道蓋子上,把身上的青袍扯了下去,露出那張半是邪魔半是雅士的詭異身軀。

    邪魔的一半血筋畢綻,在膿瘡縱橫的皮膚上縱橫交錯;而雅士的一半卻是越發晶瑩,幾乎無一絲瑕疵在上頭。

     “我已服用了驚墳鬼,你若殺了我的話,這整個廳堂的人都要死。

    ”蜚先生高喊。

     許褚和虎衛們不由得退了一步。

    驚墳鬼的威力,他們已經在曹營見識過了,為此還犧牲了十幾個弟兄。

    如果在這個狹窄的廳堂爆發,毒藥的效力恐怕會加倍。

    就算郭嘉有通天本事,也來不及一一救過來。

     蜚先生見曹軍衆人都不敢靠近,嘿嘿笑了笑,盤坐在密道入口處,擺出一副束手待斃的姿态。

    過不多時,地底傳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應該是東山衛士啟動了機關,讓整條密道坍塌。

     放棄了逃生以後,蜚先生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他擡起頭來,聳了聳鼻子,似乎聞到什麼氣味,然後望向郭嘉,語氣自如:“郭奉孝,我承認你赢了。

    不過如今咱們都是窮途末路,勝負也沒了意義,不想趁這個機會聊聊天麼?像當年一樣。

    ” 郭嘉絲毫不為所動:“我跟你共同的話題,隻有一個華丹,而你根本不配提起她!”一提到這個名字,郭嘉整個人的光芒黯然收斂,深沉的痛苦浮現在雙眉之間。

     蜚先生對郭嘉的反應很是快意,繼續說道:“可當年我們三個明明關系很好,有什麼不能談的?” “住嘴!”郭嘉斷然喝道,“每一個同學,都帶着一段華丹的美好記憶,所以我不殺他們。

    唯有你,關于她的回憶全是不堪的。

    隻要你不在了,華丹就會活在沒有痛苦的世界裡。

    ” “不要自欺欺人了。

    她早就死了,是被你奸殺的,而你喝下的那杯酒正是我遞給你的。

    ” 聽到蜚先生這麼說,郭嘉眼神裡射出危險的光芒。

    蜚先生卻不管不顧,越說越興奮,獨眼也瞪得渾圓,“我也喜歡華丹,可她偏偏喜歡的是你。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們兩個有何不好?那天晚上,我其實就在旁邊。

    我親眼看着你把華丹推倒在草地上,撕碎她的衣服,進入她的身體,像一頭最粗俗的野獸侵犯着她。

    華丹的腿可真白……” “喀嚓”一聲,郭嘉不知何時從張遼手裡拿來了倚天劍,毫不留情地斬下了蜚先生的左臂。

    鮮血飛濺,灑了郭嘉一身。

    蜚先生卻似乎沒有了痛覺,反而更加興奮起來:“對呀,就像這樣,把我殺死吧!就像你殺死華丹一樣!” “我沒有殺她!”郭嘉第一次有些失态,他揮起倚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