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個結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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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為何變得心浮氣躁,大概是大戰将至、心中忐忑不安的緣故吧。

     這時鄧展走過來:“陛下,時間到了。

    ”劉平重重把酒杯放下,冷哼一聲,起身離開。

    淳于瓊一個人興緻勃勃地自斟自飲,連頭都懶得擡。

     “當初你在他麾下時,他就是這麼一副嘴臉麼?”走在路上,劉平忍不住問鄧展。

    鄧展與淳于瓊當年的恩怨糾葛,他已聽說了。

    鄧展想了想,回答道:“那個人啊……從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今天居然跟陛下您說了這麼多話,着實出乎我的意料。

    ” 劉平愣了一下,旋即擺了擺頭。

    淳于瓊隻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小角色,這時候犯不上為他傷神。

     此時他們正走在烏巢城中,道路兩旁到處都堆放着糧草與辎重。

    烏巢與其說是座城池,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号的土圍子,除了四面夯土高牆以外,基本沒什麼防禦工事。

    從河北轉運過來的大量補給都雜亂地堆積在這裡,彼此之間也沒有挖防火壕溝。

    萬一真有人潛入城中投下火把,很容易便會燒成一片。

     鄧展把劉平送到烏巢西側城牆的底端,停住了腳步。

    接下來劉平自己沿着鑿出來的台階一步步攀上城牆頂端,來到一處向外凸出的拐角邊緣。

    這裡隻插着一面角旗,有氣無力地耷拉在旗杆上,絲毫不為夜風所動。

    劉平走過去,扶住旗杆,身子朝外探去,極力讓身子溶入黑暗。

     過了一陣,劉平聽到一個如同風吹沙礫的聲音傳入耳朵,這聲音他許久不曾聽到了: “陛下,在下徐福。

    ” 劉平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盡管他什麼都看不到。

    徐福的聲音似乎又從另外一個方向飄來:“您果然是在烏巢。

    ” “不錯。

    曹公的救兵是不是快到了?” “是。

    ” “很好,接下來的事情,你要記好。

    ”劉平的聲音越來越低…… 劉平與徐福重新接上頭,這其實要歸功于蜚先生。

     蜚先生認為曹操是個非常狡黠多疑的人,他不會輕信任何一條消息。

    許攸已經告訴他“天子在烏巢”,東山也刻意散布了“天子在烏巢”的消息讓靖安曹聽到,但這還不足以讓曹操下定決心。

    他希望劉平通過漢室的渠道假意向曹營求救。

    這樣一來,三條不同來源傳來同一段情報,由不得曹操不信。

     為了不讓天子心懷忌憚,蜚先生還非常大度地允許劉平自由行動,給他充分的空間與徐福聯絡,周圍甚至幾十步内都沒有哨兵。

    事實上,劉平無論說什麼,蜚先生都不在乎。

    他的目的,隻是讓曹軍知道天子确實在烏巢,就夠了。

     今夜是劉平與徐福的第二次聯絡,也是最後一次。

    徐福将親眼确認劉平的安危,然後回報給奇襲部隊,曹軍才會發起攻擊。

    對劉平來說,此時他終于掌握了一個優勢。

    蜚先生隻知劉平會和郭嘉的使者接頭把自己身在烏巢的消息送出去,但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徐福——楊彪的忠仆,漢室的一把利劍。

     劉平和徐福的談話結束得很快,然後劉平一個人走下城牆,神色如常。

    鄧展迎了上去:“如何?”劉平淡淡地指了指天:“人事已盡,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老天爺了。

    ” 附近的草垛和圍牆附近幾條人影閃過。

    劉平知道,這都是東山派來監視自己的人。

    他佯作不知,向前走了兩步,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從陰影裡走出來。

     “王越?” “自從籍田一别,陛下依然康健如斯啊。

    ”王越不跪不拜,聲音如刀。

     劉平臉色有些僵硬。

    他可沒想到蜚先生會把王越放到他身邊來。

    有這個家夥在,自己的計劃可要有些麻煩了。

    楊修給劉平講過王越和楊家的關系,但也表示這個人特立獨行,很難駕馭。

    劉平這時看到王越,一時也判斷不出他是站在哪一邊的,便保持着沉默。

     “蜚先生說今夜風寒露重,請陛下早點回宮中休息。

    ”王越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平看了他一眼,邁開大步,朝着烏巢城中心的府衙走去。

    王越忽然發現鄧展也緊緊跟在劉平身後,細一端詳,不由得大為意外。

     “你不是那個……”王越回憶了一下,“……跟王服比劍的曹家将軍麼?” “不錯。

    ”鄧展對他可是沒什麼好臉色。

     “想不到你也投到這邊來了——哼,我弟弟的死你既然也有份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王越眼神閃過一絲寒芒,握緊劍柄。

    他可不管這人如今是天子護衛還是曹家叛臣,隻要有份殺王服的,除了唐姬以外統統都要死。

     鄧展卻是波瀾不驚:“要報仇,也要過了今晚再說。

    ”他轉身跟上劉平的步伐,把背部毫無防備地亮出來,似乎對王越的威脅毫不在意。

     “也好,曹氏的血賬,今晚要還的可不少呢。

    ”王越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啧了啧嘴,也跟了上去。

     就在這時,烏巢外圍的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一聲夜枭啼哭。

    三人同時停步,擡頭望去,表情不一。

    這夜枭的啼聲不大,但在這萬籁俱寂的夜裡,卻是格外清楚。

     張繡握緊了缰繩,表情僵硬,隻有胯下的馬匹能感覺到主人的雙腿在微微顫抖。

    在他的面前,是一支三十餘人的袁軍小隊,為首的隊長正一臉狐疑地盯着張繡和他身後的軍隊。

     他們剛一走出濕地,就迎頭撞上了這支袁軍小隊。

    好在奇襲部隊事先都換了袁軍的服飾,不至于立刻暴露,但這次意外遭遇還是讓包括張繡在内的士兵緊張萬分。

    以他們的戰力,消滅這三十多人不成問題。

    問題是,隻要有一個人及時發出警告,整個襲擊計劃就會告吹。

     張繡正在心裡盤算該如何蒙混過關,楊修忽然壓低嗓音說了一句:“交給我吧。

    ”然後驅馬向前,朗聲道:“你們是哪部分的?” 隊長沒料到對方先發制人,先是一愣,随即抱拳答道:“我們是高覽将軍麾下。

    ” “口令呢?”楊修嚴厲地問道。

     隊長為難地摘了頭盔:“下官剛從黎陽出發,還未入營交接口令。

    ” 楊修冷冷道:“沒有口令,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曹軍細作?”隊長一聽大急:“我等确實不是,這裡有高覽将軍的令牌。

    ”說完他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塊憑信,楊修接過去,卻不還給他:“高覽将軍防區不在這一帶,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此時隊長哪裡還顧得上質疑張繡,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因為軍情緊急,我們是連夜行軍,沒想到中途迷路了——絕不是曹軍的細作!真的!” 原來他們不是本地巡哨,而是迷路的遊軍。

    張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贊賞地看了楊修一眼。

    這小子膽量不小,先聲奪人詐賭一博,一下子就詐出了對方的底細。

    看來楊修和賈诩風格大不相同,前者隻要看到一點機會,就會大着膽子去下注,比起風燭殘年的賈诩更有活力。

     楊修又跟那個隊長交談了幾句,以“軍情未明”為名,強迫他們跟随自己行動。

    那名隊長樂得有人認識方向把他帶出去,不虞有詐,就答應下來。

    于是,這三十幾人被編入了隊伍的前列,一起行動,至于高覽将軍的令牌,則被楊修拿在手裡,沒有歸還。

     這支袁、曹混雜的部隊在沿途先後碰到兩次遊哨,楊修拿出令牌,順利蒙混過關。

    遊哨以為他們都是高覽麾下,隊長卻以為楊修是為了給他證實身份,大為感激。

    這支意外闖入的袁軍反成了奇襲部隊的護身符,一路平安無事地突破了袁軍的外圍巡哨圈,深入到腹地。

     就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張繡發現腳下的路變得平坦起來。

    恰好這時天上的雲層變得單薄了一些,有微弱的月光透射下來。

    張繡隐約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大的黑影,腳下的道路一直延伸過去。

     那裡應該就是烏巢城了。

     烏巢城的城頭星星點點,豎着許多火把,在黑暗中宛如燈塔一般。

    但火把根本不移動,說明守軍沒有任何警覺。

    張繡大為興奮,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就是混入城内幹掉毫無準備的守軍、焚盡糧草辎重而已了。

     張繡剛要發出命令,楊修目光忽然一凜,把他要擡高的手又按了下去。

    張繡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楊修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然後把令牌扔給隊長:“前面就是烏巢城了,你們可以進去歇息,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 “多謝多謝!”隊長滿是感激。

     “對了,烏巢的守備非常森嚴,你們是外來的又不知口令,盤問起來會很麻煩。

    一會城頭有人問起,你們就索性說是趕來加強烏巢守備的,也省點唇舌,早點歇息。

    ” “好,好。

    ” 隊長揣好令牌,興高采烈地呼喊自己的部下朝烏巢趕去。

    楊修讓張繡全軍尾随其後,但保持一定距離,走到距離城邊四百步的地方,就不要靠近了。

    那是守軍在黑暗中目視的最遠距離。

    然後他和張繡尋了一處丘陵的頂端,朝烏巢望去。

     張繡不明白楊修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問他為何不趁着那個袁軍小隊進入城門的時候發起沖擊。

    楊修緊皺着眉頭,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住城門。

     他們看到,那支袁軍小隊走到城門口,仰頭喊了幾句話。

    突然之間,城頭亮起無數燈籠,無數弓弩手湧上城牆,對着城下瘋狂地射起來。

    那支小隊猝不及防,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全滅,三十多具屍體被射得猶如刺猬一般。

    很快城頭的燈籠三舉三落,一波波騎兵沖出來,圍着城前的屍體轉悠,顯得有些迷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繡驚駭莫名。

     楊修臉陰沉到了極點:“趁着燈火還在,張将軍你仔細看看。

    ”張繡瞪大了眼睛,終于發覺哪裡不對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城牆,而是由數十輛樓車并排組成。

    樓車的高度和城牆差不多,外面又披挂着漆成城磚顔色的大布。

    雖然這個布置簡陋至極,但烏巢本來就是極小的城池,加上夜裡視野極差,偷襲者不抵近觀察隻靠輪廓很難分辨這兩者的區别。

     “快走!”楊修迅速起身。

     張繡立刻意識到,敵人既然設了這麼個圈套,周圍必然埋有伏兵。

    若不趁現在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及時行動,恐怕很快就會被合圍。

     軍令被飛快地下達到每一個人,奇襲部隊立刻掉頭,朝着來時的路匆忙奔去。

    他們沒走出兩裡路,就迎面撞見了一支袁軍部隊。

    這支部隊以弓兵和盾兵為主,顯然是為了伏擊之用。

    他們估計是看到烏巢假城的燈光亮起,匆忙趕去設伏,卻沒料到被伏擊的部隊這麼快就掉頭沖了過來。

     “殺!” 張繡隻下達了一個命令。

     張繡麾下的丹陽兵和青州兵軍紀渙散,可個人格鬥都是好手,最擅長的就是亂戰。

    在黑暗中士兵們無法分辨敵我,他們怒吼着揮動着手裡的武器,隻能憑借方向來殺敵——甭管什麼穿着,隻要是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