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平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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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城遷出來的隊伍,裡面有扶老攜幼的一萬多百姓,還有大小數百輛牛車混雜其中,沿着大路緩緩而行。

     他們的騎兵隊,是這隻辎重隊唯一的護衛。

     這支混合隊伍的行進速度實在不快。

    之前靠着假辎重隊的誤導,争取來了一天多的時間。

    但現在敵人已經反應過來了,文醜的部隊正在高速行進。

    而他們距離延津還有半天多的路程——就算到了也沒用,延津甚至不能稱為一座城,隻是有幾座塢堡罷了。

    在那裡迎擊袁紹的大軍突襲,和楚霸王在烏江差不多。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郭嘉要指派這個任務,還要做成這樣的編制。

    保護辎重的任務,最好的選擇是徐晃的步兵,騎兵應該放在更廣闊的空間才有價值。

     “咱們背後的文醜有數千人。

    就這點人,怎麼打?”張遼有些惱火地揮了揮手臂。

     關羽安慰道:“郭祭酒說怎麼打,咱們就怎麼打吧。

    再說了,那個辎重隊裡還有楊修在呢。

    ”張遼聽到這名字,不無謹慎地瞥了關羽一眼,看他面色如常不像意有所指,這才放下心來。

     自從在楊修的慫恿下陰死顔良以後,張遼一直惴惴不安。

    他與袁營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可沮授一直沒有傳來新的消息,沒有訓斥,沒有威脅,沒有詢問,幹脆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更讓他擔心不已,生怕呂姬會被遷怒殺死。

    他有一陣甚至在想,幹脆隻身潛入邺城去救人算了,什麼忠義,什麼道義,去他的吧!這些東西根本抵不上呂姬的輕輕一笑。

     關羽看到張遼的臉色陰晴不定,心裡也一陣苦笑。

    他這幾天過得也不開心,顔良是他殺的沒錯,但事後曹營大張旗鼓地宣揚,讓他感覺自己似乎被曹公算計了。

    這段時間,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有一種“你終于決定踏踏實實跟随曹公”的欣慰。

    這在關羽看來,實在是煩惱得很,他根本不想被人這麼誤解。

     這兩個人各懷心事,憂心忡忡,一直到文醜軍的前鋒出現在地平線。

     文醜在前夜接到了逢紀的消息,說曹軍主力已經移到烏巢,高覽、張郃兩位将軍已經朝那邊機動,讓他趁曹軍在延津防守空虛的機會,大舉突破,先吃掉辎重隊,再進逼官渡。

     這個安排很對文醜的胃口。

    他當即傳令諸軍開拔,連夜追趕,終于在這一天的午時追上了辎重隊。

    他仔細地探查過,方圓十裡之内,沒有大股曹軍蹤迹,而肉眼能看到的曹軍作戰部隊,隻有六百多人。

    文醜甚至派遣了十幾名眼尖的斥候,逼近辎重隊去觀察牛車,确認這些牛車上也沒有隐藏伏兵的餘地。

     “進攻!”文醜簡單地下達了命令。

    面對這種級别的敵人,實在沒必要給予太多指示了。

     袁紹軍齊聲發出一聲呐喊,歡天喜地地沖了上去。

    這種戰鬥實在太輕松了,滿眼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還有大車上裝得滿滿的金銀财寶,最重要的是,文醜将軍似乎也沒說不許劫掠。

    在袁軍士兵眼中,眼前根本是一個一絲不挂的美女,雖然羞怯地用手遮住身體,但隻要輕輕一推便可任君采撷。

     袁紹軍的耀武揚威似乎把辎重隊吓壞了,白馬城的老百姓們驚慌地大叫起來,你推我,我躲你,再也無法維持隊列的秩序。

    那些拉車的民夫也駭破了膽子,呵斥着牲畜試圖加快速度。

    每個人都朝着自己認為最安全的方向逃去,偏偏這裡又是極開闊的地帶,結果原本的一字長蛇陣瞬間潰散,分散成無數驚蟻,跑了一個漫山遍野。

     袁軍士兵興奮地蜂擁而至,開始分頭追逐,屯分散成了曲,曲離散成了隊,隊又分裂成了伍,最後連伍這個建制都維持不住了,往往三兩個士兵就奔向同一個目标。

    他們将東一群、西一團的百姓截住,拽住其中的女人,殺死試圖阻止的男子,再把屍身摸一個遍;還有的人把牛車掀翻,踩着車夫的脖子肆意翻動上面的資财,拼命往懷裡揣,或者幹脆把口袋扛走。

    一時間戰場上混亂不堪,哭泣和笑聲混雜傳來。

     這些世族私兵出征以來,受盡了窩囊和委屈,現在終于得到了宣洩的機會,肆無忌憚地把最醜陋的貪婪潑灑出來。

    文醜的直屬部下沒有動,但很多人臉上的情緒都有些羨慕。

    亂世有自己的潛規則,戰場上劫掠到的,就是自己的,即使是長官也無權收回。

    他們不太理解,文醜為何讓外兵去占便宜,卻限制自己人。

     胡車兒被斬殺,意味着郭嘉的伏擊已然破産。

    如今曹軍主力都在烏巢,這裡就沒必要太過緊張。

    文醜感受到了部下熱辣辣的視線,他考慮了一下,開口道:“你們去吧,但不許分得太散。

    ”部下們得了命令,興奮地縱馬而出。

     文醜側過臉去,發現徐他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抓住缰繩,面露悲戚。

    他是昨天連夜趕回隊伍的,一直跟随在文醜身邊。

    文醜好奇地問道:“你為何不跟着去?”徐他淡然道:“在下出身徐州,乃是曹賊屠徐的幸存者。

    那一日,曹軍也如這般侵掠,實在不願多想。

    ” 文醜讨了個沒趣,悻悻把臉轉回去。

    搶掠是哪支軍隊都會做的事情,但總不能不讓人家觸景生情。

     這一片戰場特别平坦,而文醜又沒帶望樓來。

    他不知道,此時在那一片混亂的戰場之中,六百名曹軍騎兵排成十匹一列的縱隊,朝着文醜大旗所在的位置切來,為首的正是關羽和張遼。

    他們得到的指示是,不要去管辎重,要抓住袁軍分散搶掠的良機,直擊中樞,幹掉主帥。

     這麼大規模的行動,難免會引起戰場上的注意。

    但現在袁紹軍分得太散了,就算有個别人覺察,一時之間也無法聚攏。

    結果一直到接近大纛三百步時,文醜才覺察到異狀。

     “快!再快點!”張遼和關羽拼命踢着坐騎,騎隊的移動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看來這股曹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來救辎重,丢卒奪帥,這是打算拿白馬的辎重來換我的命啊。

    ”面對危局,文醜卻絲毫也不慌張,他身邊的幾個傳令兵立刻掏出号角,嗚嗚地吹了起來。

     聽到号角聲,私兵們還在不顧一切地劫掠着,隻有文醜部曲們立刻開始移動。

    他們看似分離各處,散亂不堪,實則把距離拿捏得十分精妙。

    如果有人能從天上俯瞰的話,就能看到,他們以文醜為核心形成了一朵綻放的花朵,花瓣四面伸展開來,當蜜蜂侵入花蕊時,層層疊疊的花瓣同時開始并攏,要把蜜蜂包在其中,再也飛不出去。

     文醜早就知道這支騎兵的存在。

    辎重隊潰散之時,他們沒有出現,文醜便猜到對方的用意。

    那些世族私兵的醜态,恰好成了絕佳的掩護。

    當他們認為袁紹軍陷入狂歡的松懈中時,卻不知又被文醜算計了一次。

     張遼和關羽也發現了這個狀況,但他們已經沒有别的選擇。

    隻要在合攏之前殺死文醜,勝利仍可以掌握在手中。

    兩個人對視一眼,把亂七八糟的雜念趕出腦海,默契地把馬身前後錯開。

    關羽的單兵戰力比較強,直取文醜;而張遼則負責排除袁軍的幹擾。

     當關、張二人的騎隊與文醜進入一射之程的距離時,文醜的直屬部曲們的包圍圈也恰好合攏,時間計算得分毫不差。

    兩邊的大戰,均是一觸即發。

     “遼來也!” 張遼一邊揮舞着大槊,一邊在馬上大呼。

    這位前西涼将軍的身上,散發出驚人的氣勢。

    他似乎陷入一種奇異的狂熱狀态中,有點自暴自棄。

    他分出兩彪馬隊,如雁行布陣,風馳電掣般地卷過關羽兩側,把最先沖上來的幾名袁軍士兵一槊掃倒。

    瞬間爆發出來的壓迫感,讓陣前的敵人為之一窒,好似面對着千軍萬馬。

     關羽沒有回答,他心無旁骛地端着長矛,化為速度驚人的飛箭,直直接刺向文醜。

    文醜看到是他,眼睛一亮:“果然是你!看來蒼天有眼,顔大哥的仇今日可以報得了!” 文醜克制住有些激動的心情,讓馬匹往後退了退,包括徐他在内的數名親衛擋在了前頭。

    文醜并不是一個以武力見長的将領,沒有必要跟關羽這種武夫對砍。

    關羽看到有人阻擋,大吼一聲:“滾!”雙臂運力,那彈性極佳的長矛如靈蛇般抖了起來,左右甩動,登時把兩名親衛抽到馬下。

    徐他挺劍迎了上去,但兵刃太短,沒兩回合也被抽飛。

     文醜見狀,在剩餘衛兵的掩護下且戰且退,關羽窮追不舍,如同一尊上古殺神,又挑飛了三四人,距離逐漸接近。

    文醜逐漸退到了袁軍陣形的後方,在那裡,停着一輛馬車。

    文醜退到馬車旁就不退了,而是掀開馬車簾子,從馬車裡硬生生拽出一個人來。

     那人白面長髯,國字臉,還有兩隻不輸于淳于瓊的大耳朵,一看就是個寬厚長者。

     “雲,雲長?”那人看到關羽,面露驚詫。

     “大哥?” 文醜一把扯住劉備,擋在身前放聲大笑:“玄德公,帶你來,果然沒帶錯啊!”他開拔之前,強烈要求劉備随軍,萬一碰到關羽,這一招就能讓他束手縛腳,乖乖就戮。

     劉備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面色為之一變。

     關羽原本滔天的殺意,霎時間煙消雲散。

    跨下的駿馬速度不減,而高擡的長矛,卻緩緩地放低下來。

    他想過各種與大哥重逢的情景,這是最為惡劣的一種。

    火紅色的駿馬無法驟停,在馬車旁一掠而過,然後劃了一個半圓轉了回來。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

    關羽這一猶豫,已經錯失了擊殺文醜的最佳時機,更多的衛兵湧到文醜身邊。

    張遼的亢奮狀态無法持續太久,體力已顯不支,包圍圈逐漸收攏,曹軍的傷亡越來越大。

    而關羽已完全亂了方寸,手持長矛不知該刺還是該收。

     “雲長,汝南……”劉備沖着關羽開口呼喊,關羽聞言一愣。

    文醜急忙擡手把他打暈。

    現在關羽心神已亂,若是劉備出言相勸,他臨陣歸降,顔良的仇可就報不了了。

    文醜叫人扛起劉備,扔下馬車,繼續朝外圈退去。

    中途不斷有衛兵加到他與關羽之間。

     現在即使關羽反悔,也不可能殺過來了。

    他和張遼已是身陷重圍,這次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文醜決定退到一個稍微高點的位置,慢慢欣賞仇人被蹂躏至死的場景。

     在這附近隻有一個地勢稍高的小坡,坡上還翻倒着三四輛牛車,車上的貨物灑了一地。

    一群世族私兵正興高采烈地翻撿着東西,絲綢和絹帛被他們圍在身上,顯得十分滑稽。

    文醜懶得理睬他們,徑自登上坡去。

    恰好這時徐他鼻青臉腫地跑過來,臉上被關羽抽出一條青印,顔色深得可怕。

    文醜招呼他道:“快上來,這個你一定喜歡看。

    ” 從這裡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關羽和張遼被圍在陣中,帶着騎兵們左沖右突。

    文醜站在坡上雙手抱臂,開口道:“關羽死前也算看過玄德公了,隻可惜近在咫尺,無甚能為。

    給他一點希冀,再行掐滅,這感覺實在太美好了。

    每一個仇人,都該要這樣死法,方才解恨!” 文醜正看得心情激蕩,徐他突然動了。

    他手裡的長劍猛然出手,朝着文醜刺去。

    文醜卻像是早有預知一樣,身子微移,避開鋒芒。

    徐他想要再出一招,文醜卻已經退開十步之外。

     “荊轲刺秦王,你當我看不出來你殺的那十幾個曹兵都是樊於期?”文醜笑盈盈地看着徐他,“我說過吧?我喜歡給人一點希望,再掐滅它。

    ” 徐他木然道:“我也是。

    ” 文醜一愣,卻突覺右肩一陣劇痛。

    他側頭一看,卻看到一把烏黑锃亮的斧子斜斜地楔入自己的身體,一個頭纏錦緞、腰束玉帶的世族私兵站在身後,手裡緊緊攥着斧柄。

    文醜驚怒之下,拔劍去砍,那人松開斧子避開。

    文醜趁機帶着斧子朝前跑了兩步,滿口溢血,白淨的臉上青筋綻起。

     那私兵緊追過來,再度握緊斧柄,向下壓去,同時喝道:“殺汝者,徐晃!”文醜覺得自己的身軀又裂開了幾分,過度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

    他的親衛們都留在坡下警戒,沒料到坡上的這些私兵驟起發難。

    一直到文醜發出慘呼聲,他們才急忙朝坡上沖來。

     徐他閃身擋在這些人面前,利劍一掃,一名親衛的頭顱高高飛起。

    其他人又驚又怒,正要發起圍攻,那些“私兵”也趕來助陣。

    這些家夥的戰鬥力實在令人咋舌,隻是幾回合交鋒,就完全壓制住了親衛們。

    小隊長調集人手,準備再發起一次沖鋒,這時坡頂卻出現了令他們驚駭欲裂的場景: 文醜将軍被那個人用斧子硬生生劈成了兩半,斧子從右肩斜劈過,一直斬到左腰才停住。

    文醜将軍瞪大了眼睛,似乎要說些什麼,斧子一抽,上下身子突然就這麼分開了,内髒與鮮血狂瀉而出。

     當上半截身子轟然落地之時,文醜的腦中卻突然一片清明。

     假辎重隊是個誘餌,是為了把他誘入胡車兒的伏擊;胡車兒是誘餌,是為了讓他以為延津空虛,可以放心追擊真正的白馬辎重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