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重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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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間感悟。

    我如此做,雖懷私心,于他其實也是有好處的。

    ” 伏壽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是漢室的既定策略,如果能取得曹丕的信賴,将對曹氏是極大的掣肘。

    劉協自從蛻變以來,柔慈的風格未變,行事卻越發積極主動。

    懷柔曹丕一事,足見手段。

     正如楊修所說,他已擺脫了哥哥的陰影,尋到了自我之道。

     伏壽看着劉協的面孔,這兩兄弟的處事風格截然不同,但這副自信的笑容,卻是毫無二緻。

    她正癡癡地想着,忽然手被劉協攙起。

     “此地清雅幽靜,何妨多待一陣,聊為踏青呢?”劉協柔聲道。

     年輕夫婦外出踏青,乃是雒陽舊俗。

    伏壽自從嫁入漢家,颠沛流離,還從未享過此種樂趣。

    此時聽到劉協說起,她心想難得他還能想着,心底湧現出一陣異樣的甜蜜,不由低垂着頭,任憑夫君牽着進了涼亭。

     在許都北城的城樓之上,守城司馬看到有一騎急匆匆地從遠處跑來,速度不慢。

    前一陣子剛剛發生過董承囚車被劫的事,許都内外正處于緊張狀态,守城司馬不敢大意,把腦袋從城樓上探下去。

     很快那騎士來到護城河邊,大聲喊着要進城。

    守城司馬看看他身後,視野之内看不到别的兵馬,也沒有塵土飛揚,稍微放寬了心,讓他出示憑據。

    騎士拿出符節,吊上城去,守城司馬一看,發現這人居然是個議郎,而且還是司空府西曹掾發的牌子,不敢怠慢,連忙放下吊橋。

     這騎士正是趙彥。

     在司馬懿的協助下,趙彥順利地從司馬家的黑牢裡逃了出來。

    他不敢在溫縣過多逗留,連夜取了馬匹趕回許都。

    不過他的騎術不太好,加上怕司馬朗派人來追,不敢走大路,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方才抵達許都。

     這一路上,他思慮良多,到了許都時整個人已雙目清明,神情堅毅,再無半點迷茫。

     城門打開以後,趙彥一抖缰繩,快速通過樓洞,甫一出去,陡然見得前頭街旁站着三個人:一個是郭嘉,一個是滿寵,還有一個與郭嘉年紀差不多大的文弱之士。

     郭嘉也沒料到能看到趙彥,他正在和滿寵以及新任職的許都令巡察城防,進行許都衛的移交。

    他看到趙彥匆匆從外頭回來,眯起眼睛,手指一彈,幾個許都衛的探子便把趙彥攔了下來。

     郭嘉幾天前與天子微服出遊的時候,撞見過趙彥離開許都。

    他當時身份是“戲志才”,于是沒有上前追問。

    現在見他急匆匆地回來,自然想要上前盤問一圈。

     “你們想幹嘛?”趙彥厲聲道,“我有要緊公務在身,要去司空府西曹掾彙報。

    ” 司空府西曹掾是陳群的地盤,那裡自成一股勢力,即使是郭嘉也無可奈何。

    趙彥不想與他們多做糾纏,便擡出陳群的名頭來。

     “趙議郎,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徐幹徐偉長,他會接替伯甯擔任許都令,以後多多照拂。

    ”郭嘉指了指身邊的男子。

    徐幹額頭很寬,一副文淨之氣,沖趙彥拱了拱手。

     趙彥在馬上不卑不亢地抱拳回禮,撥馬就要走,郭嘉忽然又說道:“趙議郎,之前你擅入宮禁一事,西曹掾還未厘清。

    怎麼陳曹掾竟派你出去辦事了?” “此事與許都衛與靖安曹沒關系。

    有問題就去問陳大人,恕不奉陪。

    ” 趙彥冷冷甩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以他的性格,如此強勢還屬首次。

    許都衛的探子望向郭嘉,郭嘉搖搖頭,示意他們放他走。

    等到趙彥離開以後,郭嘉轉頭問道:“你們兩個看出什麼沒有?” 滿寵道:“我之前查過,趙議郎是受少府委托,前往河内諸縣尋訪隐儒。

    西曹掾發出符節,也讓他去當地舉薦人材。

    ”郭嘉眼睛一斜:“偉長,你覺得的呢?” 徐幹躬身道:“河内郡計有十八縣,上縣有野王、平臯、溫、沁水、朝歌五縣。

    趙議郎縱然有分身之術,也斷無可能在六日之内,遍訪整個河内。

    屬下以為,他定是以尋訪全郡為幌子,實則隻去了一個地方。

    ” 郭嘉笑道:“你說得不錯。

    這小子說是要摸遍全身,其實就奔着一點而去,實在不通風情。

    ”他收回視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負手信步朝前走去,滿寵與徐幹在後面默默跟着。

    他們走到一處十字街頭,郭嘉仰頭望了望街中豎起的高大木旗幡,随手一拍,回頭對徐幹道:“偉長,你以前是我軍事祭酒的掾屬,這次擔任許都令,可不比從前那麼輕松了。

    那些雒陽來的老東西們,打不得,罵不得,整天還玩各種小心眼。

    就好像是這風,根本撼不動旗幡,可總是不停吹來吹去。

    韓詩怎麼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

    嘿嘿。

    ” 徐幹從容笑道:“那些人平日裡專好辭賦散論,學生也偶與他們唱和,投其所好,已是略有薄名。

    滿大人以霸道鎮之,學生以攻心化之,兩者殊途同歸,都可保得許都一方平安。

    ” 這番話頗有嘲諷之嫌,滿寵的蛇皮臉紋絲未動,郭嘉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亦不說破。

     徐幹在軍師祭酒的掾屬時,以文名見長,那封質問袁紹的诏書,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連孔融、趙溫等人都對徐幹的文采啧啧稱贊,對他的态度格外不同。

    郭嘉指派他來接替滿寵,正是出于這個考慮。

     不過郭嘉很清楚,在徐幹“清玄體道”的文風掩蓋下的,是他的勃勃野心。

    郭嘉挺喜歡這種有野心的人,尤其是有野心的文人。

    一支蘸了毒墨的毛筆,有時候比蛇牙更有效。

     又一陣風吹過,旗杆上的旌旗獵獵飛舞。

    郭嘉掃視兩人道:“我現在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們做。

    這将是伯甯在許都的最後一件任務,也是你徐偉長的第一件任務。

    ” 徐幹搶先抱拳應道:“滿大人經驗豐富,有他指導,必無疏虞。

    ” 郭嘉豈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答道:“我馬上要北上官渡,伯甯也行将南下汝南。

    所以這次就以偉長主之,伯甯輔之。

    伯甯你覺得呢?” “一切聽從祭酒安排。

    ”滿寵耷拉着眼皮,一副古井不波的木然神情。

     “你舉薦的人,是溫縣司馬家的二公子司馬懿?”陳群問。

     趙彥點頭,語氣堅定:“此人聰亮明允,剛斷英特,絕對是難得的人才。

    ” 陳群圓圓的胖臉上浮起狐疑的神色。

    他停住手中的毛筆,努力從腦子裡搜尋這個略顯陌生的名字。

    司空府西曹掾負責為曹操選拔各類人才,趙彥這次出行,打的就是尋訪人才的旗号。

    所以他一回來,先跑到西曹掾來彙報。

     “彥威,你這次出去一共隻有五六天時間吧?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對這個人有多少了解?” 趙彥雙臂撐在案前,身體前傾,神情極為嚴肅:“我雖在溫縣時間不長,可這一雙眼睛絕不會看錯。

    而且不光是我,獲嘉的楊俊、清河的崔琰,都對他評價極高。

    ”楊俊是司空府認可的人材,而崔琰也素有聲望,兩個人都可稱得上是名士。

    陳群聽到他們的名字,表情緩和了一些。

    在這個時代,往往名士的推薦才是最為可靠的晉身之階。

     司馬懿至少有兩點符合陳群的要求:一、出身于世家大族,門第頗高;二、不是颍川出身。

    這是陳群自己偷偷制訂的用人原則,用來制衡郭嘉這種門第不高的颍川寒士。

     陳群沉吟片刻,讓趙彥寫了份薦牍,然後放入一個标着“逸才”的竹筐裡。

    每年西曹掾都要搜集大量逸才資料,逐一甄選後存入内檔,以備舉薦拔擢之用。

    趙彥一看,有些着急:“不能早些發征辟文書嗎?”陳群奇道:“這征辟的名單,不是随便定的,還得要曹司空過目才能發出。

    彥威,你幹嗎這麼急?” 趙彥自然不能說出司馬懿身陷黑牢的事,他情急之下隻好說:“據說袁紹也對司馬懿有興趣,若是我們不快動手,讓他跑去袁紹陣營豈不可惜。

    ”袁、曹對人才的争奪,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不少人從袁投曹,也有不少人從曹投袁。

     陳群想了想,把司馬懿的名刺從“逸才”筐裡拿出來,夾到另外一疊文書裡去:“這批文書會在兩天後送至官渡,曹司空那裡批準,這裡就會馬上發文征辟。

    ” 趙彥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生怕自己再堅持,就會被陳群看出端倪來。

    現在他隻能暗暗祈禱,希望司馬懿能多撐幾天。

     公事談完了,陳群說:“晚上一起吃飯?給你洗塵。

    ”趙彥擺擺手道:“我還得去少府那裡,跟他說一下尋訪隐儒的事。

    ”陳群一聽,便不再挽留。

    趙彥告辭,轉身離開西曹掾。

    快要出門的時候,陳群忽然把他叫住。

     “彥威,你這次出去,是不是碰到什麼事情了?” “長文何出此言?” “總感覺你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

    ”陳群皺起眉頭。

    他閱人無數,能看出趙彥的元神似乎被秋水洗過一遍,人還是那個人,可氣質大不相同。

    可究竟有什麼不同,陳群試圖找一個詞來形容,最終還是放棄了。

     趙彥看到自己的朋友一臉困惑,沒多做解釋,隻是輕笑一聲。

    陳群總覺得那笑容裡,帶着點苦澀,又帶着點決然。

     “長文,保重,我走了。

    ” 趙彥離開西曹掾以後沒去找孔融,而是先來到一處驿館,跟裡面的人略做交談,又轉身去了一趟東街的商鋪。

    在那裡他挑了一件青衫和幾條白巾,還有一套奠儀用的蠟燭和白木台。

    然後他又去了位于南邊的典當鋪和軍營,花大價錢從一個下級軍士那裡買了一把自制的匕首。

     他不知道,從他離開西曹掾開始,就有人在身後悄無聲息地跟着他。

    跟蹤者都是許都衛的幹員,他們隔開大約幾十步的距離跟着趙彥,并随時反饋給許都衛。

     在許都衛内,滿寵和徐幹拿着不斷傳入的報告,表情不一。

     “這個趙彥到處東遊西逛,到底想幹什麼呢?”徐幹每拿到一份報告,就用炭筆在地圖上标記出行進路線,短短一個時辰之内,地圖上已經出現了幾條曲折且無規律的線段。

     滿寵一言不發地跪坐在旁。

    既然郭嘉要求徐幹為主,以他為輔,那麼他便不會輕易發表意見。

     郭嘉給他們下達的任務很簡單——緝拿趙彥。

    這個任務說簡單,也不簡單。

    趙彥孤身一人,無兵無權,随便哪個許都衛的刺奸都能輕松制服他;可他的身份是秩俸六百石的議郎,身後還站着大嘴巴孔融,如果沒有一個适當的理由,會造成不良影響——所以郭嘉的要求是低調、迅速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