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殺人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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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歸,誰想到二公子竟被親生大哥打斷了腿丢在這無人知曉的黑牢中呢?” 趙彥看到司馬懿的傷腿,便信了幾分。

    聽司馬懿的口氣,這似乎又是一個兄弟阋于牆的故事。

    這個時代,這樣的事情并不罕見。

    司馬懿似乎不願意多談自己的事情:“你又是為什麼會被關進來?” 趙彥呆怔了一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自己确實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關到這裡來,隻記得最後一眼是看到楊平的畫像,然後不省人事。

     “大概是觸犯了溫縣的什麼禁忌吧?”趙彥敷衍道。

     司馬懿見他避而不答,冷笑道:“你也不必隐瞞。

    既然是從許都來的,一定是為了我那楊平兄弟吧?否則也不會被我大哥關到這裡來。

    ”趙彥聽到“楊平”這名字,手腳并用,朝司馬懿爬近幾步:“楊平?你也知道了?” “嘿嘿,你以為我大哥為何打折我的腿,把我丢到這種地方來?真是為了争司馬家的這點産業麼?還不是為了許都的那個人。

    ”司馬懿有意放慢語速,觀察着趙彥的神情。

    趙彥果然瞪大眼睛,沉聲道:“你說的到底是誰?” 見趙彥如此急切,司馬懿索性把腦袋往後面一靠,擡起右手指了指天空,閉目不語。

    趙彥看着司馬懿的手勢,眉頭擰緊在一起,忽然歎道:“你說的不錯,這天子與楊平之間的淵源,隻怕遠超我等想象。

    ” 又一次聽到“天子”二字,司馬懿眼神爆出一團火花。

    他沉默了半息,挪了挪身體,給趙彥騰出點空間。

    趙彥爬過去,小心地避開他的傷腿,并肩坐定。

    司馬懿示意他先莫要做聲,側耳傾聽了一番,确定牢外無人偷聽,方才說道:“曹司空對此怎麼看?” “曹操?豈能讓那種人知道!”趙彥對曹操原本沒有特别的惡感,但自從董妃死後,他變成了徹底的反曹派,對曹氏的厭惡之情,在這黑牢裡更無掩飾。

     司馬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實我所知亦不多。

    隻是一時好奇略做探聽,才知道楊平竟與天子有了龃龉。

    ”趙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司馬懿立刻改口道,“隻是我不信這麼簡單,又深入探查,被人發現,結果……”他拍了拍傷腿,一臉自嘲。

     趙彥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歎道:“我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

    你沒去過許都,沒見過天子,不知道這禍事有多大啊。

    ” 他原本對司馬懿存了戒備之心,可如今看來,這人似乎與自己志向相同,加上兩人同處黑牢,不免有同病相憐之心。

    司馬懿冷笑道:“哼,我沒見過天子,卻見過楊平。

    他生得那麼一副模樣,如何不惹出禍來?” 這一句話仿佛一條帶電的鞭子抽過來,讓趙彥渾身俱震。

    他瞪着司馬懿,顫聲道:“你,你都已經猜出來了?”司馬懿一臉凝重,頭顱微微一動,也說不上是點頭或是搖頭。

     趙彥突然間如釋重負,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眶倏然濕潤起來。

    他緩緩站起來,在這狹窄黑暗的牢獄裡努力挺直腰,望着頭頂一處透氣的小窗口喃喃道:“我隻道除了少君,世間再無人發現天子的異狀。

    想不到在這牢裡,竟也有知音。

    ” 那小窗戶外頭有淡淡月色照射進來,司馬懿借着月光,看到趙彥竟已是淚流滿面。

     長久以來,趙彥一直孤獨地在許都奮鬥着,無人傾訴,無人明白,蓄積了無數的壓力,隻憑着董妃的囑托而勉力支撐着。

    當他看到老織工描述的楊平畫像時,之前的種種線索霎時聚合到一處,一個他幾乎不敢相信,卻可以解釋一切異狀的結論呼之欲出:“天子已非天子!”知道謎底的一瞬間,那種強大的重負幾乎把他壓垮。

     所幸他被丢入這個黑牢,認識了司馬懿。

    當趙彥發現居然還有另外一個人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并和他得出了相同結論時,心中的負累陡然減輕了大半。

     望着情緒激動的趙彥,司馬懿忍不住暗暗得意,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其實他除了模模糊糊的幾個關鍵詞以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高明的謊話須得是七虛三實,說一藏十,這樣别人才會深信不疑。

    司馬懿對于許都之事旁敲側擊,故意說得模糊神秘,仿佛全盤在胸,實則一句實指也無。

    偏偏趙彥心事重重,聽在耳朵裡事事全中,不知不覺之中,便被套出了實情。

     心防既破,接下來的交談便行雲流水,再無窒澀。

    趙彥從董妃去世前的囑托開始,全都告訴了司馬懿,這一說就是兩個多時辰,其中大半時間是在絮叨董妃之事。

    司馬懿随口應和,眼神閃爍不定。

     其實趙彥對寝宮大火、董承之亂背後隐藏的細節知之甚少,除了猜測出皇帝被調包之外,别的也說不出什麼。

    倘若是郭嘉或者滿寵在這裡,一聽到天子已非天子,立刻便可以推斷出大半真相。

     盡管如此,司馬懿聽完以後,内心震駭仍是非同小可。

    任他再聰明,也想不到楊平的相貌居然和天子劉協一模一樣,居然還取代他做了皇帝。

     “這小子,難怪要中途裝死,原來悄無聲息地做了這麼大的事。

    ”司馬懿舔舔嘴唇,心裡說不上是憤恨還是高興。

    他想的要比趙彥長遠:楊平是楊俊親自帶出去的,換句話說,這件事楊俊也是策劃人之一,但絕不是主要的。

    在許都内部,一定還有一股強大的勢力來操作這膽大包天之事,目的是與曹氏抗衡。

     為什麼楊平和劉協生得一模一樣?原來的劉協去哪裡了?到底幕後主使是誰?這些司馬懿都不知道,但他心裡清楚,眼前這個人,掌握着楊平的生死。

    隻要他回許都多說一句話,楊平便會萬劫不複。

     這種危險人物,殺不能殺,放不能放,要如何處置呢…… 司馬懿想到這裡,多看了一眼趙彥,後者還沉浸在對董妃的追憶之中。

    通過剛才的對談,司馬懿已經确定,趙彥是個癡情種子,情緒易波動;他絕非是曹氏一黨,也非漢室一派,一直是孤軍奮戰——這一個判斷,對接下來的行動至關重要。

     “你必須要回到許都去。

    ”司馬懿對趙彥道,語氣非常嚴重。

    趙彥擡起頭來,有些茫然。

    司馬懿肅然道:“行百裡者半九十,你既然已觸摸到了真相邊緣,又豈能前功盡棄,有負董妃之托?” 趙彥聽到董妃的名字,神情恢複了一點活力,望着月色喃喃道:“你說得對,少君還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就這麼放棄……”可他轉眼之間情緒又變得低沉,“可如今你我身陷牢獄,怎麼出得去?再說,你那大哥恐怕也參與了陰謀,他連兄弟之情都不顧,又怎會放過我?” 剛才司馬懿有意無意地暗示,司馬家在這件事上涉入很深,自己也是因為發現真相而被投入牢獄。

    若非如此,司馬懿便無法取信于趙彥。

    果然趙彥聽出了暗示,深信不疑,把司馬懿引為同路知己,這才有後面那一番剖白。

     司馬懿道:“隻要你在此起誓,回到許都一定要查明最後的真相,我便可幫你。

    ”趙彥又驚又疑:“你能怎麼幫?”他隻道這年輕人是在安慰自己,一個身陷黑牢又斷了腿的瘸子,能有多大用? 司馬懿伸出手指,指向牢獄裡某一處角落,傲然道:“再怎麼說,我也是司馬家的二公子,有些底牌,我那大哥也是不清楚的——那裡牆角有處破洞,是前年撞破的,後來修補了一下卻不牢固,若是用指爪摳破,便能出去。

    ” “那你自己為何不用?” 司馬懿拍了拍自己的傷腿,一臉苦澀道:“我和你不同。

    我腿已殘,如何能逃?再說即便逃出去,又能去哪裡呢?”趙彥頓覺熱血翻湧,起身大聲道:“我背你出去,咱們一起去許都!” 司馬懿搖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成大事者,豈可拘牽于這些。

    你隻要能返回許都,查得真相,便夠了。

    ” “這,這怎麼行!” 司馬懿厲聲道:“如今我已至此,若你連最後的真相都無法查實,怎對得起我?怎對得起董妃?” 他早看穿了趙彥的軟肋是董妃,果然這名字一提出,趙彥立刻沉默下來。

    趙彥思忖片刻,擡起右手,三指向天,鄭重其事道:“我趙彥向天起誓,此回許都,不查證天子真相絕不罷休,如有半點遲疑,甘受雷殛。

    ”他又俯身下去,握住司馬懿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在司空西曹掾裡有相熟的朋友,等回到許都,一定設法讓他把你征辟入司空府。

    這樣你就安全了。

    ” 西曹掾代表了曹操選拔人才的意志,陳群如果要征召司馬懿,那司馬家肯定不敢再對他下手,否則無法向曹司空交代。

     趙彥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他對司馬懿已是徹底信任,推心置腹。

    那些看不見的絲線,在悄無聲息之間已被司馬懿全都挂在了趙彥身上,隻消他輕動手指,木偶便會随之起舞,如臂使指一般。

     接下來的問題,便是如何讓木偶在不引起曹氏警覺的前提下,一步步走向毀滅。

    這對于司馬懿來說,并不容易,畢竟他對許都内情幾乎一無所知。

     “你此去許都,切記誰都是不可信任的,這等秘辛,不可與任何人說。

    ”司馬懿諄諄叮囑道,“你看,一涉及這件事,連我親生父親和大哥都不顧骨血之情,遑論許都那些居心叵測之輩。

    ” 趙彥點頭稱是,又問道:“那我該如何查實真相?”盡管他現在确認皇帝和楊平相貌相似,但猜想畢竟是猜想,如果沒有确鑿證據,不算完成董妃的囑托。

     司馬懿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他微微一笑,将趙彥扯近,在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彥聽完以後,面露驚恐:“這,這真的可行麼?”司馬懿陰恻恻地回答:“此舉雖德行有虧,卻也是唯一的辦法。

    ”趙彥猶豫片刻,看了看司馬懿的傷腿,又望了眼那皎潔月色,終于一咬牙,狠狠道:“好吧!就這麼辦。

    ” 司馬懿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趙彥:“必要時候,你将這東西拿出來,自會有大用場。

    ”趙彥接了揣入懷中,沖他深深一揖,然後轉身走到那牆角,開始摸索着那新補的牆洞,試圖摳開一條生路。

     望着趙彥費力地扒着牆壁,司馬懿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默默在心裡念道:“義和啊義和,我能做的就隻有把這個隐患送到你手裡了。

    你可要自己把握好,再不要搞什麼無謂的憐憫,辜負我一番心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