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封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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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瞅着張保慶。

     張保慶這個脾氣禀性,甯讓人打死,不讓人吓死,殺七個宰八個胳肢窩底下還能夾死倆,誰他都不服,又在山裡待了這段時間,成天往老林子裡鑽,自诩為半個山大王,何況還有白鷹相助,怎麼能讓二鼻子叫住了闆?他腦袋瓜子一熱,當下對二鼻子說:“隻要你有膽子去,我一定奉陪到底!” 菜瓜一聽二鼻子和張保慶鬥氣打賭,要帶獵鷹下去捉狐狸,吓得臉色都變了,幾百年來誰敢進入冰凍瀑布下的山谷? 2 書接上文,話複前言,張保慶的鷹可了不得,一向被山中獵戶奉為神明,他自己更是得意,覺得除了這隻白鷹,别的鷹都是土雞、草鳥、長尾巴鹌鹑。

    鷹屯的二鼻子不服氣,他和張保慶打賭,前往冰瀑下的雪谷捉狐狸。

    凍結的高山瀑布,形同身披冰甲玉帶的巨龍,翻過高山一頭紮進莽莽林海,落差将近兩三百米,分成好幾層,一層一個近乎垂直的斜坡,深處雲霧缭繞,兩側高山巍峨陡峭,站在高處往下看,如臨萬丈深淵,令人頭暈目眩。

     此處喚作“老龍口”,深處是條河谷,周圍是層層疊疊的群山,森林和雪原等地貌在其中交錯分布,嚴冬時節積雪太深,獵狗進不去,獵鷹很容易撞到樹或山壁上,四處白雪皚皚,樹木密集之處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人到裡頭很容易迷路,狡猾詭變的狐狸為了避開天敵,習慣将深谷當作巢穴過冬。

     張保慶曾聽四舅爺說過,大瀑布是從深山之内湧出的冰河,當年關東軍曾經在此屠殺大批朝鮮族抗日遊擊隊,日軍将捉來的遊擊隊員五花大綁扔下冰河,活人扔下去,不等落到谷底就凍成了冰棍。

    很多年前河道塌陷形成深谷,由于年代深遠,谷底已被植物次生代謝物覆蓋,而且其下還有很多無底的雪洞,那是山體裂縫上覆蓋的浮雪,一腳踏空掉進去連屍首都找不到,又相傳有鬼怪作祟,危機四伏,縱然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也不敢冒險進入。

    二鼻子要下去捉狐狸,豈不是活膩了找死? 不過之前說了大話,張保慶心裡雖然後悔,但是依照他的性格,說出去的話等于潑出去的水,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往回收了。

    他想了一想,找個借口說:“下去捉狐狸正合我的心意,可是你們倆沒有獵槍,隻帶了弓箭,萬一……萬一遇上熊,又該怎麼對付?” 二鼻子說:“瞅把你吓得,這不還沒下去嗎?下去也不可能遇到黑瞎子,這麼冷的天,黑瞎子早躲進樹洞貓冬去了!” 張保慶本想說:“冬天也有人在山裡遇到熊,如果有一隻躲在樹洞中冬眠的熊瞎子被意外驚醒,進而狂性大發,那是誰都惹不起的;另外據傳五六十年代邊境對面鬧饑荒,樹皮都讓人扒下來吃沒了,那邊的熊餓急眼了,下了大雪還不蹲倉,卻跑到長白山這邊找吃的,遇上人抱住了舔一口,半個臉就沒了。

    ”可他一聽二鼻子話裡話外這意思是小瞧自己,話到口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他們二人不顧菜瓜的勸阻,擊掌為誓,打定主意要進深谷,是死是活各安天命,非見個高低輸赢不可。

    但這一路進山,在森林中走了一天,眼看日頭往西沉了,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半夜下谷,隻得先找處背風的山坳過夜。

     天一黑下來,山裡氣溫驟降,山坳可以背風,卻擋不住嚴寒,轉眼間溫度降至零下二十幾度,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三個人的眼睫毛上很快凍出一層白霜,二鼻子的兩行清鼻涕也變成了兩道冰挂。

    長白山的獵人冰裡生雪裡長,自有對付嚴寒的法子。

    二鼻子帶頭動手,先掏個屋子模樣的雪洞,把雪拍瓷實了,又出去抱了一大堆烏拉草回來,撒到雪屋的四周。

    都知道關外有三寶,可人參、貂皮這前兩件寶貝從古至今都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唯獨烏拉草随處可見,到了冬天枯萎變幹,塞在靴子裡既防寒保暖又透氣吸汗,用來鋪床、續被也是又輕又軟。

    但張保慶不明白二鼻子将烏拉草鋪在雪屋外邊為的是什麼。

    菜瓜抓了兩把烏拉草幫張寶慶塞到靴子裡,告訴他長白山裡有一種猛獸,東北話叫“豹狗子”,也就是花豹,神出鬼沒、極為罕見,這東西體型雖不及老虎大,卻兇猛無比,追擊獵物的速度奇快,山裡沒有任何野獸跑得過它,而且善于攀爬,逮住了獵物拖上樹挂在樹杈子上慢慢吃。

    一頭成年的豹狗子單挑一個大活人不費吹灰之力,别的大獸也不會去主動招惹它。

    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豹狗子最愛往烏拉草上撒尿,所以在山裡過夜的獵人除了生火以外,都用烏拉草來防禦猛獸。

     二鼻子兄妹在雪洞中籠起一個火堆,鋪上狍子皮睡袋鑽進去,捂好狗皮帽子圍火而坐。

    當地人遇上大雪封山或追擊獵物迷路的時候,往往會掏個雪屋抵禦酷寒,鑽到裡面任憑外面風吹狼嗥也不在乎。

    二鼻子兄妹一邊生火,一邊用松枝做雪鞋,深谷中積雪沒膝,加之沒有人迹,積雪松松散散,走上去一步一陷,行動受到極大限制,因此要做這種簡易的雪鞋,無非是将帶葉子的松枝橫豎綁成一個船型,固定在靴子底下,以便于在積雪上行走。

    菜瓜也給張保慶做了一雙雪鞋,又抓來雪塊放到鍋裡,架到火上煮得熱氣騰騰,喝了可以取暖。

     張保慶從沒住過這樣的雪屋,他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隻見頭頂和四周銀裝白壁,晶瑩通透,上下左右全是冰雪,二鼻子兄妹将熱滾滾的鍋子放在雪屋中煮水喝,雪屋不僅沒有融化,熱氣升到屋頂突然遇冷,反而變成冰屑緩緩飄下,到處白霧蒙蒙,真好似做夢一般。

     菜瓜又拿出帶來的刨花魚,三個人坐在雪屋中吃了充饑。

    那是剝皮之後凍成冰棍兒的哲羅鲑,三五尺長一條,用刀削成刨花兒似的薄片,蘸點兒野辣椒直接放到嘴裡,吃起來格外鮮涼爽口。

    長白山的獵人冬天進山,總要帶上幾條凍得梆硬的魚。

    吃過魚肉,剩下的魚骨、魚頭放到熱鍋裡加上山辣椒和血腸一起煮,一口下去熱辣辣、滑溜溜,冰天雪地中喝上這麼一大碗,别提有多暖和了。

    二鼻子掏出一瓶“悶倒驢”,他自己先喝了幾口,遞給張保慶,讓他也整上兩口。

    張保慶不大會喝酒,卻不肯在二鼻子面前認栽,閉眼一仰脖兒,喝下去一大口烈酒,嗆得他臉紅脖子粗,不住地咳嗽,二鼻子兄妹倆笑作一團。

    三人吃飽喝足了開始唠嗑兒。

    張保慶雖然說了大話,約定明天進入深谷放鷹捉狐狸,跟二鼻子比一比誰的鷹厲害,實際上他心裡挺沒底,二鼻子兄妹畢竟是鷹屯的獵戶,帶出來的兩隻鐵羽黑鷹怎麼看也不孬,他的白鷹從沒逮過狐狸,他也沒這方面的經驗,萬一輸給二鼻子如何是好?何況深谷中危機四伏,一旦遇上黑瞎子、豹子、老虎之類的猛獸,豈不丢了性命? 此外還有一節,進山打狐狸非比尋常,民間自古有“鬼狐仙怪”這麼一說,四者之中唯“狐”是真。

    狐狸這東西不比山雞野兔,成了仙得了道的狐狸精,頭頂上拔根毛兒便可取人性命。

    張保慶聽四舅爺講過一件打狐狸遭報應的事情,這還真不是迷信,屯子裡沒人見過狐狸精,卻都認得東山看套子的老洞狗子,他那隻眼珠子就是讓狐狸給摘去了! 3 前文書說到張保慶和二鼻子兄妹走了一天,來到老龍口冰瀑的時候,眼見天快黑了,三人掏了個雪窩子過夜。

    張保慶一路上忐忑不安,無奈話已出口,牛也吹上天了,再說不去可抹不開面子。

    他想勸二鼻子别去逮狐狸,又不好直言,于是把這個故事添油加醋地講了出來。

     在長白山一帶習慣将伐木稱為“倒套子”。

    下過雪之後最适合倒套子:首先,冬天樹葉子都掉光了,視野開闊不容易出危險;其次,可以借助雪運送木材,人拖的叫人套子,馬拉的叫馬套子,在林海雪原中怎麼運都方便。

    因此天氣越冷,林場裡幹活兒的人越多。

    不過一過臘月二十三,倒套子的工人們領完工錢回家過年,成堆的木材放在東山,隻留下一個老光棍兒看守,這叫“看套子的”。

    在東山看套子的這位,如今七十多歲,不是長白山本地人,好像是打興安嶺那邊過來的,一輩子沒結過婚,不知道媳婦兒是個啥滋味,終年累月一個人貓在林場小屋。

    這種常年蹲山溝的老光棍兒,在當地方言土語中又叫“老洞狗子”。

     咱們說的這個老洞狗子,當初也年輕過,三十多歲剛到長白山的時候,别提人長得怎麼樣,至少是囫囵個兒的,如果說想娶媳婦兒,沒準還真有人願意跟他。

    後來打狐狸丢了隻眼珠子,臉上成天扣一黑眼罩,如同剛從山上下來的胡子,誰見了都怕,可憐到老也沒娶上媳婦兒。

    想當年他初來乍到,在東山林場看套子,他這個活兒并不累,可是掙的錢不多,還得耐得住孤單寂寞,尤其到了伏天,一連幾個月,隻有一個人守着一片老林子,深山中野獸不少,卻沒有一個可以說話解悶兒的人。

    山上看套子的都有槍,一來防範猛獸,二來吓唬偷木頭的賊。

    老洞狗子也是打獵的出身,不僅會打槍,“下對兒”更是一把好手。

    那位問了,什麼叫“下對兒”啊?說白了無外乎下套放夾子,這一手最看眼力,深山老林中的獸蹤獸迹,你瞧得出才跟得上。

    老洞狗子下對兒下得那叫一個準,尤其是逮兔子,山裡的兔子隻走一條道,他在這條道上拴根細鐵絲,中間窩成一個環形,估摸好兔子腦袋有多高,兩邊往樹上一纏,等兔子來了一頭撞進去,便再也無法掙脫。

    老洞狗子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