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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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失常,将小女一手拉扯大的爺爺活活氣死。

    男子拒絕火化女兒遺體,将其存放在自家中冰櫃内八年!帶着孩子來北京,是這個走投無路的倒黴蛋的絕命一博。

     地下通道中、立交橋下、大樓背後、火車南站的上訪村,滿臉悲憤呼天搶地衣衫褴褛的訪民見過不少,但以此決絕姿态抗争的,頭一遭遇到。

     群情激憤中,警察和消防陸續趕到,拉起警戒線,雲梯車停靠過去,消防員緊急鋪設充氣墊。

    一警察和消防員鑽進雲梯吊艙,快速升到與男子平行,靠過去。

    那人要跳,警察忙拿起對講機和他對話,承諾幫他讨回公道。

    那人時而大哭時而大笑時而捶胸頓足,在鐵架上好幾個趔趄。

    地上的消防員和圍觀者擡着巨大沉重的氣墊左奔右突,幾個老外累得滿頭大汗,白海豚也假模假式地搭了一把手。

    不久,警察消防員男子都累趴下了,地上的人脖子都要酸掉了。

    冷不防消防員跳蛙般飛身躍過,一把攔腰抱住那男子,死死頂在廣告牌上,再用吊艙裡扔過來的安全帶将兩人從腰間牢牢拴在一起,形成一根繩子上一隻蚱蜢一隻螳螂的生猛景觀。

     那人徒勞地掙紮着。

    雲梯緩緩落地,有礙觀瞻的倒黴蛋迅疾被塞進警車帶走。

    另一消防員再乘雲梯登上廣告牌,蹑手蹑腳解開女童遺體上的鐵絲,膽戰心驚地将幹屍載下。

    人群“嘩”一下散開。

    木乃伊被匆忙裹起來,帶走了。

     就像一場宴席完畢,人們長籲短歎叽叽喳喳蝼蟻般散去。

    巍峨廣告牌上“碩果僅存”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再次睥睨衆生,煥發出寒透脊背的光芒。

     這是我有生以來目睹的最為震撼的行為藝術,胡蒙的獻身、圖書大廈外的裸奔、沙龍裡廢話詩人的無病呻吟、藝術村裡豐乳肥臀的擺弄、波希米亞人的放浪形骸和小布爾喬亞的裝腔作勢統統淪為淺薄可笑的惡俗。

     這世界上總有飛黃騰達飛揚跋扈的王八蛋,也總有一無所有走投無路的倒黴蛋。

    剛發生的那場東南亞大海嘯,幾十萬人一眨眼就沒啦!即使和眼前的一幕相比,我那點破事也不值一提。

    不過失了一次業兩次戀虧了幾筆錢。

    就算天蹦地陷一片混沌,就算千金散盡尊嚴殆盡,呼吸還得繼續下去,活着本身就是意義——盡管有時候等同于無意義。

    上帝給了你自由意志,但他清楚你的來處和歸宿,你就不要瞎折騰,一切都TMD枉然。

    人生不滿百,折騰又如何? 6 經曆了太多差點瘋掉,每一次,骨子裡不可救藥的悲喜劇基因都把我拉了回來。

    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願意放低标準,你還是可以活得像一隻快樂的豬明白的猴子難得糊塗的蠢驢什麼的。

     宏大的人生意義具體的生活目标在我面前忽然空洞起來,買房成家傳宗接代暫住證戶口工作職務提拔保險退休……都TMD統統滾蛋吧,光榮體面成就得意都TMD愛誰誰吧!無夢而活,無欲則剛。

    以前任何量化到年到月到天甚至到鐘頭的賺錢指标統統失去了動力。

    小羽說得對,我就不能稍微善待自個一點嗎?狼行千裡吃肉,狗到天邊吃屎,共産主義一天沒實現,都TMD得為自個兒操心。

     我想到了生老病死。

    小病治病,大病死扛,老子連活着都不怕,還TMD怕死嗎?從容打發也許更為卑微的後半生,等哪天老得隻剩下德藝雙馨吹燈拔蠟了,我就給自個兒寫一篇與衆不同的悼詞,然後找個安安靜靜舒舒服服的小島,像觀賞晚霞一樣消受自己的末日,追憶似水年華,斟一壺老酒,哼一首老曲,灑一行老淚,擠一滴精液,化一縷青煙,漂太虛幻境攬日月星辰……也算天人合一功德圓滿啦。

    這念頭讓我既輕松又苦澀。

     我恢複了标準的流浪漢生活。

    扔掉了鬧鐘,睡覺自然醒。

    推掉一切約稿和文化聚會,連康妮介紹的一個有利可圖的辮子太監戲劇本也推掉了。

    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了就單獨或和丹尼爾出去玩。

    頓頓吃餐館,股市房市書市菜市瞅也懶得瞅一眼;家事國事天下事,關我鳥事? 裸睡的光榮傳統依然保持,睡覺不自覺地恢複為流浪漢的标準睡姿:側卧,下肢蜷縮成一團,連同膝部緊貼胸前,雙手雙肘護住頭部,活像一個無所歸依的胎中嬰兒。

     此後一段時間,極度空虛,偶有夢遺發生,我順其自然,有過幾次不宜啟齒不宜提倡的性行為,時髦說法“一夜情”啥的。

    混迹于網絡聊天室,穿着“翻譯官”“鍵盤民工”“戴三個表”“帥得驚動黨中央”“何爾蒙”“姓高名潮”等馬甲和女子們周旋。

     網上很混亂,但像我這樣的職業流浪漢,早練就秃鹫一樣的眼神。

    長期的碼字生涯,也擅長從遣詞造句中考察對方的層次,誰TMD也别跟我玩貓膩,三言兩語就能弄清你啥來路,所以我的火眼金睛能輕易剔除形形色色的性工作者和騙子,頗有斬獲。

    但很快厭倦了這種肉欲遊戲,用“最後一槍”這個馬甲幽會一個尉級女軍官和某地級市駐京辦女主任後,從聊天室裡蒸發了。

     和康妮有過幾次即興放縱,風風火火見面,客客氣氣告辭。

    根據她的說法,我“那方面”還湊合,但做老公略輸文采,做情人稍遜風騷,做朋友隻識彎弓射大雕。

     偶爾見雪兒。

    得知小羽離我而去,一陣長籲短歎。

    她離了婚。

    在北京一家房地産公司幹得風生水起,喬遷之喜那天,我去幫她搬家。

    新房子在亞運村,精裝修,和楊星辰的房子相比差不了多少。

    參觀完新房子,我啧啧贊歎:“才來北京幾天啊,你這也太快了吧?” “這叫近水樓台先得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來也一樣。

    ” “得了吧,我沒那功能,這是美女幹的活。

    ” “你啥意思啊?”雪兒直視我,譴責的意思。

    我讪讪一笑,趕緊布置房間。

     忙完她請我吃飯,當晚,我沒有回家。

    早上一覺醒來,看着空蕩蕩的房間,雪兒歎息:“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老公了。

    ” “那還不容易啊?你就等着擇優錄取吧,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你啦。

    ” “就你吧。

    ”她捏着我的鼻子,“你如果願意,這裡就是你的家。

    ” “得了吧你,我現在是下定決心不結婚了。

    ” “哦,心理又出問題了。

    ” “生理沒問題就行啦。

    ”我苦笑着爬上她的身子。

     曾經有一次吃軟飯的機會放在我的面前,可我沒有珍惜。

    一個大我三歲的女開發商飛來北京見我,有意和我達成真實婚姻、事實婚姻甚至合同婚姻。

    我猶豫了七七四十九天,謝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