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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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的所有空間租了出去。

    這還不夠,他們私開後門,在樓房之間的狹小空間私搭了兩間簡易工棚房,以七百塊一間的價格租給兩對夫婦,甚至連我房間隔壁促狹的貯物間也以五百五十元的價格租給一小女孩。

    那空間寬約一米,長約兩米,隻有一狹窄的木闆床,木闆床的上方還用幾塊木闆隔斷,上面雜物一直堆到天花闆。

    上這張床,得弓腰曲背才能進去,活像鑽進一隻倒置的冰箱或碩大膠囊,轉身和坐着都困難重重,隻能保持躺的姿勢;即使躺着,也覺得胸悶。

    房東自己一家則睡在陽台特制的高低鐵床上,兩夫妻睡下面,兩個兒子睡上面,其創意匪夷所思。

    他們家的外地親戚成群結隊而來,就在客廳睡沙發打地鋪。

    這樣一來,小小房子裡人滿為患,嘈雜如農貿市場,又出現了地下室裡洗澡難排洩難的局面。

     這家人在節支方面也不比增收遜色,連剛搬出地下室的我都甘拜下風。

    洗臉水用來洗腳,洗腳水用來沖洗馬桶;洗菜水要麼用來灌花,要麼用來髒泡衣服。

    這樣一來,客廳、過道和廁所裡到處擺滿了盛髒水的容器,一不留神就踢翻,滿屋子腳臭,你還得連連道歉,捏着鼻子用墩布清理完畢。

    無論是你洗臉還是洗衣,這女人都會碰巧過來笑嘻嘻提醒你别浪費水。

    洗澡時你剛把身體弄濕了,她就會過來敲門:“别超過五分鐘,當心缺氧。

    ” 我幾次發作起來,她馬上嬉皮笑臉地上綱上線到環保主義的高度,讓你啞口無言。

     這家人就像被高強度膠水擰在一起的冤家對頭,總為一些雞毛蒜皮吵得不可開交。

    哥倆除了互相瞧不起,還瞧不起各自的繼母或繼父;老兩口除了互生厭倦,還在兒子面前捉襟見肘地維護可憐的尊嚴。

    他們有時群起攻一人,有時一人攻其餘所有人,有時兩人對攻,有時兩家對攻,有時交叉火力,沒完沒了。

    總的戰況是,邋遢男人最無尊嚴,除了那條寵物狗,誰都可以在任何場合拿他來羞辱一番。

     這對夫婦剛五十出頭,五官俱全四肢皆在,還挺茁壯的,卻從不考慮去掙錢,就靠低保和房租生活,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擺出一付養尊處優狀,養花弄草,玩耍寵物;更不妨礙他們在房客面前說話的口氣就像收留了一群叫花子。

    同樣是下崗職工,敢情首都的下崗職工就這麼牛逼。

    這個地方最多隻能忍受一季度。

     我隔壁儲存間的那個漂亮女孩小藝來自西北某城,當地藝校學生,又一個做明星夢的。

    小藝沉默寡言,一回來就鑽進那個讓人窒息的“膠囊”,偶爾在廚房或樓道碰見搭句話。

    有一次,我看見她買來飯蜷縮在那個狹窄逼仄的床上艱難地吃着,就叫她過來和我合用寫字台。

    小藝很腼腆,對陌生人也很戒備,叫了幾次才過來。

    我開玩笑:“螺絲殼裡耍道場,你應該當雜技演員才對啊。

    ” 小藝笑笑:“客廳老是有人。

    ” 我問:“你咋租那地方啊,那是儲物的,不是住人的。

    ” 她說她找得急,抱怨道:“還五百五十塊呢。

    ” 此後幾天,小藝每次都到我房間來吃飯,閑聊一會。

    一個晚上,我洗漱完畢準備就寝,小藝突然輕輕敲開我的房門。

    她把房門關嚴後低聲說她要回老家,票都買了,半夜的車。

    她有些行李,問我能不能送她。

    她說不能讓房東知道了,她沒續租,可能房東找她麻煩。

    我鑽進儲物間一看,她已經收拾妥當。

    我們觀察了一會動靜,拎着大行李包蹑手蹑腳地出了門,我一直把她送上車。

     次日早晨,房東一臉狐疑地問我小藝的情況,我說我哪裡知道。

    女的陰陽怪氣:“她不一吃飯就鑽你那屋裡去了嗎?” 我不滿地說:“啥意思啊?房客不能串門嗎?” 男的皮笑肉不笑:“我敲你門了,沒人答應。

    ” 我有些火了:“我睡着了——你怎麼可以在半夜随便去敲客人的門呢?美夢是無價的。

    ” “沒事,我們也就問問。

    那女的半夜跑了。

    ”女的說。

     “跑了?”我問,“那叫不辭而别。

    你們有什麼損失嗎?” “那倒沒有。

    ”女的抱怨,“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又得找人去。

    ” “你這兒條件這麼好,肯定不缺人。

    ”我假惺惺地,“我還有一月,我不會續租了。

    ” 他們很快忽悠來一個新房客,以六百塊的價格将他暫時儲存在那間儲物間,又以九百塊的價格将我住的那間預租給那人,然後又設法引誘下一個進貯物間。

    這麼精明的人,不去做人販子或倒賣軍火什麼的簡直是極大的人才浪費。

     4 西單圖書大廈,稻麥般密集的人群和海洋一樣的書讓人犯暈。

    任何一本書擺在這裡立即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電腦裡一查,我的書上市兩星期才賣了百十本,既興奮又沮喪。

     正拎着一捆沉甸甸的書過天橋,接一電話,那頭自稱某都市報女記者,劈頭就問:“請問你那新書封面上的人體是您嗎?” 我猝不及防,馬上想到胡蒙,我問:“你咋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