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關燈
區裡開着,花容失色的燕子對我耳語:“不會把我們遣返吧?” 我自我安慰:“不會吧,也就補辦個暫住證。

    ” 旁邊一人低聲說:“要遣送也先拉去篩一兩月沙子,掙夠路費了才把你弄走。

    我哥們就去過。

    ” 燕子被吓傻了,嘤嘤啜泣起來。

    到一個基層專政機關,被趕入了鐵籠子——留置室。

    不到十平米,至少塞進去二十多人,微弱的光線從鐵籠子外房間的窗戶穿透進來。

    不斷有人被叫出去或拎出去,被塞進來或者扔進來,哭喊聲叫罵聲亂成一團。

     突然一陣異常嘈雜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個男人被幾個保安綁架似的拖進籠子,這男子還沒站穩,幾個保安劈頭蓋臉一陣暴打。

    這人年輕強壯,剛開始還可以抵擋幾下,但面對橡皮大棒、皮鞋、皮帶和拳腳的密集襲擊,很快失去抵抗力。

    他慘叫着用雙手雙臂本能地防護着。

    他的防護捉襟見肘,護得了頭護不了胸,護得了腹護不了背,護得了上身護不了下身,甚至連他強健的防線——雙手雙臂本身也被摧毀了。

    保安一面打一面罵:“我操你媽,你牛逼!我看你牛逼!” 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續的毆打中撲騰着哀嚎着。

    他的哀嚎并不尖銳,就像一種地獄裡傳來的聲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

    籠中人四處躲閃,擠成麻花。

    幾個女人捂面大哭。

    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發出絕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

    攻擊持續着,我清楚地聽到大棒、皮鞋、皮帶和鐵拳的凜凜威風。

    皮帶嘩嘩作響,大棒和皮鞋的攻擊聲低沉堅實卻更具殺傷力,每一下都将那人重創一次。

    我離獵物最近,無路可退,有好幾次,這些武器距離我的面部隻有一指遠,氣流飓風一樣滑臉而過。

    我的面部神經不停痙攣,我的雙腿有些顫抖,我的神經就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彈弓,我已經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準備。

     幾輪密集攻擊下來,壯漢皮開肉綻,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滿穢物的地闆上不停掙紮着動一動,以改變身體姿勢來減輕肉體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嗚咽,既像對死神召喚的抗拒,又像自暴自棄的詛咒。

    沒人敢幫他,每人都在恐懼:自己是不是下一個。

    最終,兩女人戰戰兢兢地掏出手紙偷偷扔給他,他沒擦臉上的血迹,而是接着從嘴、鼻孔裡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從保安上氣不接下氣的打罵聲中,得知這是個偷自行車的。

    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給了這個獵物最狠的一擊,罷手,罵罵咧咧揚長而去。

    這幫聯防,昨天還和滿街的民工一樣,今天換一身皮拿幾百塊賞錢,陡變禽獸蠹役,對付起從前的自己來,就跟TMD殺父之仇似的。

    奴隸真TMD比主子嚴厲。

    這時候,你不得不對該死的人性充滿了絕望和詛咒。

     至少過了一小時,我被人領了出去。

    在另一間辦公室,我和幾人按編号走過去,被要求在一張如X光黑色膠片上按手印。

    我陡然緊張,鬥膽說:“我又不是犯人,憑啥按?” 警察:“少廢話!” 我說:“我不是廢話,我隻是說我不是犯人,連嫌疑犯都不是。

    ” “每個人都是潛在的嫌疑犯。

    ” “那也不能見誰逮誰啊,有罪推定嘛。

    ”我嘟哝,那警察發火了:“咋這麼多廢話啊?叫你按你就按!” “我有身份證,來京目的正當,我有合同證明。

    ”我居然還敢頂嘴,另一警察溫和點:“我們依法辦案,專項追逃呢。

    你不按,本身就是嫌疑。

    ” 我無奈伸出右手,被警察握住手腕在那張巨大的黑色膠片上按了按。

    按了手印,我被那個比較溫和的警察帶往另外一個房間做筆錄。

    他說這是例行公事,不必緊張,無非就是核實基本個人信息。

    我趁機和這個頗為面善的警察套近乎,我說您看看我這面相,跟您一樣,一看就不是王八。

    他笑眯眯地:“如果壞人臉上都刻着字,還要我們幹嘛?” “這個筆錄做完之後怎麼處理?”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他頭也不擡:“背景調查。

    ” “那得多久啊?” “看情況了。

    ”他說,“我們有權留置任何人二十四小時,如果沒調查清楚,還可以延長二十四小時。

    ” 我一驚:“啊,兩天?會被收容後弄去篩沙子嗎?” 他又說看情況了:“收容對象是無身份證暫住證無用工證的,也就是大夥說的‘三無’人員。

    ”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