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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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邪派高手”的對手;在顧影自憐哼哼唧唧方面,難以匹敵山東二哥。

    他語速猶如機關槍,思維之快之嚴可以挑戰銀河計算機。

    他一手拿麥克風、一手或奮筆疾書或演示,身體扭動如八十年代的扭腚抽筋舞,聲嘶力竭滿臉通紅青筋暴突,如同一個唱到傷心處的便秘型歌手。

    鑒于我處于史前單細胞物種水平的邏輯思維能力,我從心底最佩服這位大師。

     一堂課一個小時,一般是這樣分配時間的:講課半小時,海闊天空半小時——表揚和自我表揚十五分鐘,善意妖魔化校長和同事十五分鐘。

    當然,為了加強販賣效果,所有内容穿插進行。

    講課三十分鐘就不多說了,自信得近乎牛逼,牛逼得近乎賣弄,賣弄得近乎色情,其風頭可讓“學術超男”愧對祖宗屁滾尿流。

    那些句型複雜意義艱澀邏輯隐晦的試題,“師奶殺手”都倒背如流,學員們佩服得手掌拍腳背,這哥們便眼冒綠光,掃描儀一樣頻頻向美女聚集區掃去。

    據說他夫人就是在“紐東方”被他非法截流,斷送了美國夢。

     海闊天空這一段,各人癖好不同。

    “邪派高手”對中醫達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時常背出幾個藥方把學員們弄得愣愣的,什麼百年老屋房頂朝陽面瓦片裡的陳年艾蒿,什麼千年古廟正廟大殿前老青石下雌雄成對的蟋蟀,什麼萬年洞穴裡孕婦蝙蝠留下的幹燥糞便(夜明砂),什麼百歲高僧圓寂後常年未洗的腳後跟死皮屑,就差沒弄出“還元湯”(童子尿)、“人中黃”(人類大便)啥的了。

    作為在北京上大學的廣東人,該君還顯示出比他老鄉強烈得多的政治熱情,他對剛剛上台的台灣僞總統極盡醜化謾罵之能事,心照不宣地暗合了政治正确的潛規則。

    而當他開涮愚老大或比自己資深的同事前,無一例外去門口瞄一眼。

    “邪派高手”濃厚的廣東普通話和常常斜視的眼球,添加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怪異效果和可信度折扣。

    他毫不掩飾小人得志的嘴臉。

    一是痛陳情史。

    自稱生長在熱帶地區異常早熟,小學一年級Masturbate(手淫),二年級Nocturnalemission(夢遺),三年級追女生,可是直到拿到Offer前一直沒有被正眼瞧一眼,粗暴地沒完沒了地傷害了他的淳樸感情。

    (有人接話茬老師請注意左前方四十五度,全場哄笑中,高手抛來粉筆砸那人——這家夥動辄用粉筆砸人,粉筆果然落入右前方四十五度。

    )他的報複是:一拿到哈佛或耶魯的Offer,便按黑名單去一一羞辱她們——就像魯迅先生臨死時一樣,一個也不寬恕。

    他還透露他如何将美國名校教授誘到中國來,如何在北京飯店設下“鴻門宴”将其套牢,成功地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

    “這是鴉片戰争以來第一個以中方獲勝的密約。

    ”他這樣強調。

    學員們不敢不肅然起敬,他那西門大人似的眼神便探照燈似的向女學員一路橫掃過去。

     “師奶殺手”會從八十年代風靡全國農村的“燕舞”牌收錄機,毫無征兆地過渡到剛剛問世的廣大自卑男士的性福福音——神奇的藍色小藥丸Viagra(哥偉哥),并大發感慨全世界猥瑣男人們從此雄起來了,似乎這粒神奇藍色小藥丸形象大使非他莫屬。

    此君還會從達爾文的進化論自然進化到對大和民族的仇恨,咬牙切齒要發動幾次東京大屠殺,為大中華共榮圈清理門戶——當然隻殺男人,女人可以引進改良品種。

    仿佛這就是進化論似的。

    此君如此津津樂道藍色小藥丸和東京大屠殺,以緻于讓人不憚于依據“咬人的狗不叫,愛叫的狗不咬人”的普世原理反向推理:越是滿口污言穢語的人,性功能就越弱;越是性功能弱的人,就越是具有暴力意淫的傾向。

    根據此君的症狀,基本瀕于不治邊緣,即使“邪派高手”祖傳秘方輪番使用也不濟。

     在表揚和自我表揚方面。

    “資深流氓”自稱留學對他毫無必要,他已無書可讀,但鑒于“老子過去有才,現在老子又有了财”,他并不排斥時不時出于考據癖出去溜達溜達。

    他輕松達到了自我表揚的最高境界:臉不紅心不跳地以“牛人”“人精”或“才子”自居,同時自然而然地把“憨豆”“人渣”“孔乙己”和“流氓”之類頭銜批發給了他的老闆和同事。

     “山東二哥”時常強調他的唯美主義品味,好像除了《追憶逝水年華》《百年孤獨》和《飄》(注:《百年孤獨》,世界名著,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作,哥倫比亞著名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GarclaMarquez,1928~)主要作品,1967年出版,1982年憑此作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飄》,美國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米歇爾(MargaretMitchell,1900~1949)創作的一部具有浪漫主義色彩、反映南北戰争題材的小說,著名電影《亂世佳人》以此改編。

    ),沒啥作品能入他的法眼;他透露由于媽咪、爹地和女友對他寵愛競賽,以緻于他每天早晨必須吃三個雞蛋,喝三杯牛奶,打三個嗝兒,否則就會點燃家庭内戰,引發一場因争風吃醋的血案。

    為了保持身材,他又不得不通過加倍鍛煉來消耗多餘的卡路裡,所以他不得不經常穿運動衫。

    鑒于他的身份、身材和一節課四位數的收入,他沒理由不穿“阿迪”或“耐克”。

    他這樣歎息道:“我這個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名牌,也夠郁悶了——高處不勝寒呀。

    ”對自己的英語水平,他更是不容侵犯的自信。

    他以親身經曆為例,列舉了一個澳大利亞外教的無知,牛逼得就像一個美國西部牛仔挑出了中國甲骨文教授的纰漏。

     “邪派高手”則一邊嘣出一些比他的祖傳中醫秘方還要生僻還要诘屈嗷牙的變态詞彙,一邊為校長的紅寶書插漏補遺,那得意洋洋的樣子,活像當年戈海洋看盜版《我的奮鬥》(注:《我的奮鬥》,希特勒著,獄中寫成。

    ),一邊看,一邊還榮幸地承擔了為元首校對的神聖職責。

     “翻版張楚”極自信但從不貶低他人——甚至是友好的貶低,更像一個虛頭巴腦的正人君子。

     愚老大和幾位副校長也各給我們上了一課,漫談式的,更像資産階級清談館——議會裡的閑扯。

     3 “紐東方”大約是中國惟一明目張膽慫恿學員談情說愛的教育機構。

    從校長到教員均孜孜不倦地灌輸着這樣的理念:“學業和愛情應該比翼雙飛”。

    有的搬出弗洛伊德的理論,說一切偉業、文明無不源于偉大的Libido(性欲);有的以薩特存在主義為後盾,人體内所有器官一律平等,任何沖動都是正義而不容壓抑的;有的拿出大禹治水的典故,闡述洪水在于疏而不在于堵;有的拿出曆史案例,老套的有馬克思和燕妮、居裡夫婦……新鮮的來自身邊:這一期G班綁成了幾對,那一期T班又拴了幾雙;G班的比翼雙飛到了哈佛麻省,T班的也作對如願去了劍橋牛津……對于一些越軌的擔憂,他們會高屋建瓴地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禁區,就算有禁區,“守住禁區,其他部位——靈活發揮”,就TMD差手把手地教你怎麼丢掉禁區啦。

     對這些旺盛分泌荷爾蒙年齡階段的人而言,這下三路戰略怎一個狠字了得。

    學員們都被撓了癢處似的蠢蠢欲動,校園裡時常目睹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學員,女的花枝招展,男的形迹可疑;甚至課堂上也波光粼粼綠光閃閃,風流案是一樁接一樁。

    當事人都大言不慚——踐行“紐東方”文化。

    所以“紐東方”不僅成為有史以來最大的“人才販子基地”,還是最大的“婚戀速成站”。

    跟配種站相比,也就差幾個穿白大褂賣春藥的獸醫了。

     我一度堅定地懷疑,傻逼老憤青牛畢就屬于此類人士。

    因為這厮除了對“資深老流氓”的課有點興趣外,整日難得在課堂上見到,不是在校園裡東奔西竄,就是獨守宿舍。

    即使在宿舍裡也很少和我們談留學信息研究試題,卻一個勁地罵現在的大學生都是沒獨立思考能力的腦殘、傻逼。

    他常這樣罵道:“别以為你TMD出國了你就不是傻逼了,隻不過丢臉丢出了國界而已。

    ” 看來我是誤解他了。

    同屬八十年代理想主義憤青沉渣泛起,私下多了些交流。

    一次在火爐般的飯廳裡吃飯,我說你丫看上去心寬體胖,為啥火氣還那麼大?牛畢冷笑:“我TMD就是不願意非得在裝A和裝C之間做出妥協而已。

    ” “你來這兒就為了做這道選擇題啊?你不也是為了出國嗎?” “我TMD才不出國呢,我來這就是看看,這裡也是社會一個縮影嘛。

    ” “做社會調查啊?”我大吃一驚,“你TMD也太潇灑了吧?花這錢這精力來這兒就為了這個?” “要不我傻逼呢。

    ”他冷笑,“不過這幫小傻逼還得我這個大傻逼來啟蒙,他們出去丢臉,也有我一份,這事就跟我有關系了。

    ” “别人咋丢你的臉了?”我不敢苟同。

     “因為我也是中國銀(人)!”牛胖子擲地有聲,“你說,現在這幫傻逼們,除了讀死書死讀書拿學位掙錢泡妞性交還知道個啥?别說‘五四’前後,就和八十年代土鼈比也是天壤之别。

    ” “你TMD掏糞工啊,嘴巴咋這麼臭啊?”我抱怨,又說,“我也同意副校長所說的有些留學生身體出了國,精神還沒出國。

    但這關你屁事啊,你還能怎麼着啊?” “我呀,想來這兒教書。

    ”他脫口而出,我驚愕之餘破口而笑:“你是發情了還是發燒了?别人來這兒都是中轉一下,你卻想留下來。

    再說,在這兒教書容易嗎?站在講台上的那些,幾個不是北大清華的大尾巴狼?” “他們也有講錯的地方。

    ”牛胖子搶白說,“我都一一記錄在案了。

    ” “你哈佛的還是牛津的?你姓牛就逼大啊?”我差點拍案而起了。

     “呵呵,還說我嘴臭呢。

    ”他嘿嘿笑了幾聲,低語道,“說出來别吓着你,我TMD就是東北老家那旮瘩一下三濫中學畢業的——對不起,我還擡舉自己了,哥們我高中隻念了兩年就落草為寇浪迹天涯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