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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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序的最後一句是:“心裡一撮小火,身體離地半尺,不做蝼蟻,不做神,做個寫字的人。

    ” 2009年11月的一個周末,去珠海參加了“第八屆全國青年作家會”。

    這屆的作家獎有了獎金,五年前我得獎的時候,隻有一張證書,社會進步了。

     會議研讨的題目是寫作回到思想邊緣。

    出題的人說,現在,太多的文章是用腳寫的、手寫的、屁股寫的,很少是用腦子寫的、用腸子寫的、用尾骨寫的。

    每個人都得發言,我簡單說了說我認為的原因:“第一,不是因為表達本身。

    對于表達本身,你使不上太多力氣,該定型的,早就定型了,長歪了的,現在糾正也晚了。

    第二,可能的原因是沒想清楚、沒體會精細。

    我另外一個手藝是戰略管理咨詢,每當聽人說‘情況太複雜,我說不清楚’,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可以認定,是他沒想清楚。

    文章也類似。

    第三,再追源頭,多數沒想清楚、沒體會精細的原因在于沒有經曆、沒有生活。

    親嘗遠遠大于二手信息。

    山裡的和尚說,他了悟了世事,拿起放下,當時不雜,過後不戀。

    我不相信他能。

    ” 生活 2000年進麥肯錫之前,我列過一個願望清單,假設我有時間,羅列了我想要做的事兒。

     這個清單包括:去安陽殷墟待一百天;學甲骨文;看完《二十四史》;重讀《資治通鑒》;當一年和尚;戒斷工作,閉門寫完我欠老天的五個長篇小說;陪我媽去趟蒙古國;陪我爸打三天麻将牌;重看一遍古龍;重新用起M6,自己沖洗黑白照片;重新學習針灸;陰天的時候去手術室幫忙做做婦科手術,等等。

     2009年7月,加入這個紅籌集團之前,我看那個清單,覺得很興奮,想,或許終于有時間,至少可以部分實現清單上的願望。

    2010年的大暑,我重新看了一眼,清單硬硬的還在,一項沒短。

     買了一個B&W的耳機,睡覺前催眠,聽一個朋友念的《金剛經》。

    她的字寫得端正,經念得有靜氣。

    夜半醒來,酒店窗外的月亮巨大,大過蒸鍋,大過路燈,大過欲望。

    我忽然想,一天不作,一天不食,我每天竭盡心力廟算,如果能讓這個紅籌集團的五十萬人少走彎路,遇水見橋,遇山見路,見佛殺佛,見祖殺祖,每個人都過上體面的生活,是否也是一種大乘?我忽然又想,我兇殘地壓榨自己的精力,兩三年寫一部長篇小說,陽光之下,流轉幾百年,幫助讀到的人拆籬笆,蔑生死,按摩心房,脫離擰巴,是否也是一種大乘?我最後想,你王鋒辦一本雜志,給出一種趣味和正見,讓當下千萬人的日子更美好一點,是否也是一種大乘? 暑去秋來,周年之後還有很多年,遙祝,爽。

     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