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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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春天來臨的時候,我開始有意識地做一些國際性的案子,如果可能,我想離開美國,至少離開紐約。

    我沒有告訴Lyle我的打算,我們還是在一起,貪戀着彼此的身體。

    與此同時,來自工作上的壓力變得越來越大,我吃得沒有從前香,睡得不如從前好了。

    有的時候,一次登峰造極的高潮才能讓我放松入睡。

    隻有Lyle。

    不過,我知道,他扮演的是浮士德當中惡魔米費斯特那樣的角色,送我禮物,打扮我,給我很多很多親吻和愛撫,一直到達最深處,腐化我的意志,漸漸地讓我陷進去,直到有一天不能自拔不能停止。

     某天,我跟Nick說起想去别的地方工作,香港、新加坡,或者上海,任何和這裡有十二個小時以上的時差的地方。

    他說會幫我留意合适的機會。

    之後就開始有獵頭的電話和郵件陸陸續續地過來,雖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談成,我還是請他吃了一次飯算是感謝。

     吃甜點的時候我問他:“你跟Alice怎麼樣了?” 他在我的香草冰激淩上加了好多糖霜和巧克力漿,回答說:“不是Alice了,現在的叫Young-na,韓國人,來紐約讀MBA的。

    ” “你怎麼也這樣啊?”我笑起來,鄙視地看他。

     “還有誰是這樣的?”他沒有笑容,看着我的眼睛問我。

     我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加這個“也”字。

    不過我很快就反應過來,推了他一把說:“我呀。

    ” 他沒有理會,兀自發了一通感想:“男人其實很奇怪的,最喜歡的永遠是一見鐘情的那個女孩子,總是跳不出那個類型了。

    ” “你肯定你的Yong-na不是整容整成你一見鐘情的樣子的?”我很不厚道地嘲笑他。

     “這有點像你們女孩子買衣服,最喜歡的那件沒有了,總想找相似的,其實不用找了,找不到的,最喜歡的已經沒有了。

    ”他拿手機出來,給我看他和永娜的合影,東方女孩,筆直的黑頭發披在肩上或是梳個馬尾。

    他自己也看着,過了一會兒說:“她有點像你。

    ” 如果換在從前,我肯定不會再說下去,觸到那個總是若有似無的雷區。

    不過那天晚上,我還是有點義無反顧地對他說:“如果我哪一天離開紐約,一定讓你知道。

    ” “當然要讓我知道。

    ”他輕聲重複。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我拿到過兩三個明确的工作合同要約,條件開得不壞,但是我總是猶豫,故意拖延那個離開紐約的日子。

    直到夏天眼看快過完了,一個新案子交到我們這一組,所有人都在躲,而我走進Rona的辦公室說我想去。

    于是,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八日,星期天,印度東北部持續了待兩個月的騷亂尚未平息,我和另外一個男同事一起抵達新德裡。

     簽證總共花了二十幾天時間,直到出發的前兩天我才告訴Lyle我要去别的國家出差,至少在那裡呆兩個月。

    在那之前我們還沒有分開過那麼長時間。

    他有點不高興我沒有早點告訴他,而且又是去這麼個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新聞裡面,炸彈遊行不斷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一點傷感,至少我有。

    因為在内心深處,我希望在這兩個月裡面忘記他,然後開始新的、更簡單的生活。

     跟我同行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高級律師,名叫Rydian,很嚴肅的一個人,看起來就像上個世紀好萊塢動作片裡的硬漢。

    剛知道我會跟他一起去的時候,這個硬漢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

    直到我簽證下來,并且拿到事務所投保的國際意外險保單,他才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跟我說他去打過預防針了,寫給我診所的地址和接種疫苗的名字,叫我也記得去打。

    霍亂、痢疾、登革熱、腦炎、肝炎,瘧疾……要打多少針啊?我一直很怕醫院,小時候打針總是要想些悲傷的事情,懷着一種想死的心情才敢把胳膊伸給護士。

    那個時候,悲傷的事情現成有的是,我卻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同樣懷着一種想死的心情,不去打針了。

     路上總共二十幾個小時,先是坐美聯的航班機到新加坡,然後轉印度航空公司的飛機到新德裡。

    飛機降落在成集機場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也就是美國東部時間淩晨兩點。

    走出機艙,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時差、距離、截然不同的氣候都在促使我做一些在紐約會很艱難的決定。

    等候轉機的時候,我發出去兩封郵件。

    一封是給Nick的,告訴他我離開紐約了,大概兩個月之後回來。

    另一封給Lyle:“不要跟我聯系,至少給我一個機會忘記你。

    ”雖然知道不會馬上收到回信,我還是趕緊關機,害怕毫無準備地看到這樣那樣的字句。

     繼續往印度飛去的時候,天黑下來,遇到氣流和一點壞天氣,一路上飛機颠簸得很厲害。

    直到現在,那都是我經曆過的最驚險的一次航程。

    乘務員穿着藍色紗麗,裝作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一邊微笑一邊派發冰激淩,給我一支夢龍雪糕,我說謝謝不要,轉頭才發現,那個在紐約不可一世的硬漢Rydian正在舔一個粉紅色單球冰激淋。

    我閉上眼睛,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如果真的出了空難能拿到多少錢,又想如果這個官司由我來打的話一定可以多敲一筆,不過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我爸媽會很傷心很傷心。

    N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