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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佰草将那些信封與照片一一收好,小心關起木頭匣子,關緊了那段舊時光。

    心是一絲恍惚,打開電腦,發現博客裡很熱鬧。

    那些或近或遠的人一直都關注着她的點滴。

    她已是那所著名高校的中文系老師,她的文字從容沖淡,不見哀傷,若有愁緒,亦隻是輕愁淺恨,宛如流水,不着痕迹。

    有許多人愛着她這樣幽雅甯靜的文字。

     突然那麼倦。

    想回青綿去。

     記得青綿鎮的暮春,街市上有賣花的。

    晴窗曉簾,歌叫于市——栀子花,白蘭花,玉蘭花哎……氤氲之氣徐徐浸染,時光仿佛都醉得忘記了行走,煙雨迷蒙,散不開的霧氣暈籠回首經年。

    那些日子,真的很遙遠了。

     柳家孃孃豆腐坊裡飄出香氣。

    糕團店亦熱氣騰騰。

    窄窄的青石街面兩邊有磚砌的花壇,種了雀舌黃楊和細葉栀子,還有太陽花及車矢菊。

    平仄錯落的閣樓店鋪一路綿延下去。

    拐角處的菜市場很熱鬧,水泥闆的攤子上碼好新鮮水靈的蔬菜,有拎了可憐兮兮的母雞或提了徒勞掙紮的魚的主婦從裡面走出,海鮮車裡正在迅速融化的碎冰萦繞起濕膩的腥味。

    誰家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上學的孩子拖泥帶水地推出自行車,你可以瞥見院子裡的女人踮起腳在開了花的石榴樹下枇杷樹旁晾曬滴水的衣裳。

    小街上有店鋪開門了,主人打着哈欠把老式店面的門闆一塊塊卸下來。

    哪一戶閣樓上倚着穿碎花睡衣的女子,神色倦怠地拿木梳去攏略微蓬亂的長發。

     記得去學校的路上,她會經過一間小院子。

    透過冬青樹織就的綠籬笆,隐約可見滿院花草樹木。

    一個瘦小的老奶奶,彎着蒼老的腰,抱着竹籮,緩緩細細在門前田地裡撒種子。

    她拳頭裡緊握一把種子,另一手細細撥開已深翻的肥沃土壤,種子就落沙般徐徐撒下。

    奶奶臉上一直有虛無安靜的笑,她種得很慢,有時好半天才播好一小排種子。

    她的動作閑淡和緩,悠然抒情。

    她常常一看就是好久。

     幾場雨過後,院子裡萌生許多嫩嫩綠綠的小苗,兩片小葉子仿佛柔軟的手掌,包攏了掌心裡更嫩跟脆弱的芽。

    一院子的嫩綠,十分好看。

    奶奶就在廊檐下坐着,手裡的針線停下來,目光溫情撫摩那這些柔軟的嫩綠。

     這些場景,成為她少時内心的隐語。

    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安靜地,甯和地,一點點占據她的心。

     青綿鎮一直是個安靜的地方。

    縱然俗世煙火浸漫,瑣事細碎庸常。

    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到到村鎮交接的地方去散步。

    綿綿田野,河流穿鎮而過。

    春天,大片油菜花宛如海洋,絢爛之至,熱烈得令人落淚。

    無數蜜蜂紛紛飛來,嗡嗡嗡采蜜。

    陽光溫暖的午後,她會央求奶奶捉住一隻小蜜蜂,關在早就準備好的幹淨小瓶子裡,再在裡面放一叢油菜花。

    她揚起褐色的透明小玻璃瓶,驕傲極了,仿佛手心裡擁有的是整個春天。

     還很喜歡養小魚小蝦。

    透明晶瑩的身體,在水草碎石間遊走,恍惚精靈般惹人心疼。

    她會花很長時間站在小魚缸前看它們,感覺它們也在看自己。

    她們隔着水和玻璃,彼此聽不見對方的言語。

     她最愛吃橘子,因為吃起來很方便,而且橘子清涼的味道十分誘人。

    她喜歡剝開橘子那一瞬細細的汁水撲面而來的清新與酥涼。

    溫暖安靜的秋天,她坐在菊花開滿的院子裡吃橘子。

    一個個沒有盡頭地吃,永遠都吃不厭。

    剩下的橘子皮由奶奶收好,晾在南窗下。

    橘子皮半幹時,就可以洗淨切成細丁在鍋裡過一遍油和糖,盛在罐子裡腌好,做成好吃的橘子糖。

     還記得和喜艾一起去看戲。

    古老破敗的戲台上風花雪月,溫情缱绻。

    喜艾懂得每一折戲的内容,總會唧唧喳喳跟她講戲文裡的故事。

     那時候的歲月,憂喜綿密細碎,蓦然回憶起來,竟仿佛以手掌接水,水都從指間溜走,什麼也抓不住了。

     隻留下這些細碎的瑣屑。

     陳家藥鋪已經關門。

    年邁的祖父于白蓮花初開的季節無疾而終。

    祖母悲傷過度,爸爸媽媽不放心讓她一人住在老院子裡,就把她接到槿安。

    老人身體尚好,但牙齒不好,隻能吃綿軟的食物。

     那間老院子,也隻是重門深鎖,花開花落無人來管。

    瘋長的植物将那綠色與香氣洶湧出院牆。

    各種小昆蟲在此快樂安居。

     她沒有推開門,她不想進去了。

    院子裡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夢,不得驚擾。

     一個人恍恍惚惚行走,有白色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