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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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代表實在是很難當。

    語文作業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認真做,尤其是那些男生,不過還是敷衍了事。

    每日收作業成為最叫佰草尴尬無奈的事。

    佰草在黑闆上認真寫下:請各組組長把今天的語文作業收上來。

     沒有人理會。

    佰草隻好走到每一位組長面前說。

    組長們拖拖拉拉挪出身子,象征性地走一圈,收來幾本稀稀拉拉的作業。

    組長很無奈,佰草也很無奈。

    她說不出話,隻是站在那裡,掩飾眼裡的委屈。

    有男生笑嘻嘻的,陳佰草,算了嘛,别收作業了。

    語文作業誰做嘛。

    有人附和,就是嘛,誰來做語文作業嘛。

     佰草忽而凜然正色,做不做是你自己的事,你好自為之。

    收不收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哪怕能收到一本作業,我也要收。

     大家吃驚,平素溫默可愛的陳佰草竟會這樣嚴詞厲色。

    有男生吐了吐舌頭,乖乖補交作業。

    佰草有一絲眩暈——自己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于是臉有些紅,轉身時看見初染在對她甜甜微笑,她自己也偷偷笑了。

     初染媽媽這些日子出去了,臨走特地關照佰草好好照顧初染。

     而當第一場寒流光臨槿安時,初染就病了。

    咳嗽,發燒,臉紅撲撲眼神惺忪。

    她病的模樣叫人心疼極了。

    佰草買來藥叫她吃。

    她懶懶地把藥擱下,撒嬌說不想吃藥。

    佰草俨裝生氣,輕輕拍打初染的臉蛋,像姐姐一樣溫和。

    初染把冰涼的雙手鑽到佰草懷裡,偏過臉就是不吃藥。

    佰草說,這麼不聽話,等你媽媽回來了我一定跟她講。

    初染笑嘻嘻,我才不怕。

     說着又是劇烈咳嗽。

     班上該是有不少男生喜歡初染的吧。

    所以見初染病了,都一副惴惴難安的樣子,小心朝這邊張望。

    佰草又好氣又好笑。

    這時候,她感覺窗外似乎有人。

     有一杯熱氣缭繞的中藥。

    佰草很快聞出熟悉的味道,并辨認出其中大概有桑葉、連翹、苦杏、桔梗、甘草、蘆根等等藥材。

    顯然,這是疏風清熱宣肺止咳的方子。

    佰草知道是誰來了,佰草不願見,心裡湧起淡淡的酸意。

    她悄悄坐正了身子,側過頭做數學作業,裝做什麼也不知道。

    而初染已歡歡喜喜跑出去,沈家程! 佰草從玻璃反光中看到,初染在家程溫和寬容的目光裡乖乖喝下那杯香苦萦繞的中藥。

    世界在片刻間靜默。

    初染手抓着教室門框,接受家程寵溺心疼的目光。

    佰草緊緊抓着筆,指甲不知不覺嵌到肉裡去。

    直到感覺疼,才發現初染已回到座位。

    在佰草聽來,初染淺淺深深的咳嗽裡都有了愉悅的味道。

     初染開始收拾書包。

    佰草,記得不要收我的語文作業哦。

    她笑容妩媚,我去醫院了。

     佰草溫默一笑,幫她一起收拾東西,要送她走。

    她握着佰草的手,沒關系,家程陪我去。

     佰草一怔,猝然轉身,望見教室外面默默等候的他。

    她扭開視線,依舊含笑說,那我放心了。

     那萦繞不散的中藥氣味叫佰草腦袋很漲,好半天,才發現已是生物課,而手中那張數學試卷也隻做了一道題。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心轟然落地,剝離出綿綿不斷的幽怨。

    她躲在高高的書本後面,在草稿紙上寫零散不成段的字句。

    她平靜微笑,内心卻有淡漠的悲傷。

     一中校園内有大片的臘梅林。

    林子在一片古老銀杏樹叢後面,林子中央有一塘年代久遠的水池,假山上布滿厚重青苔,仿佛蹲坐在那裡長久沉默的老人。

    水幽綠如玉,漾漾漣漪裡常有幾尾清瘦的紅魚翩然而過,一晃就不見了,叫你懷疑魚剛剛到底有沒有來過。

    夏天水裡會開出一朵朵潔白的睡蓮,到了冬天,水面隻剩下幾痕暗色萍草。

     臘梅快開了。

    初染準備了一隻玻璃罐子,神秘兮兮說是要去采臘梅花苞釀臘梅醬。

    秋天的時候她也準備了玻璃罐子采桂花做桂花糖。

    佰草和她一起偷偷摸摸去學校花園采桂花,經曆了幾次有驚無險的突然襲擊——總有保安叔叔或者同學路過,但也采了滿滿一大瓶。

    在青綿,奶奶也做過桂花糖,于是佰草學着奶奶的方法,把桂花洗淨,加糖,密封……然而不知中間哪個環節出了錯,有一日,她們滿懷期待打開罐子,竟發現許多蠕動的透明肉蟲。

    佰草一個惡心撒手丢開瓶子,臉色慘白。

    但初染膽子大,笑嘻嘻說沒關系,明年再做就是。

     初染湊在佰草耳邊說,以前我去家程家玩,家程媽媽做了很好吃的玫瑰絮,我迷死啦!我想家程也一定很喜歡花做的醬……等我哪天做成了,就送給他吃。

     佰草刮了她的鼻子,就不知道送給我嗎? 初染笑,怎麼不送呢?本來就是我們兩個在做嘛。

     佰草一愣,的确是兩人在一起做花醬。

    可家程永遠不會看見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佰草總是想了解有關沈家程的點滴,有關初染與他的從前。

    但她斷然問不出口。

    于是在記憶裡零碎收藏那些隻言片語。

    兩家吃飯時,對面阿姨閑聊,我家岚岚和沈家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别看沈家程這孩子一副冷臉,心裡可有主意了。

    一面說一面嗔宋岚,你也不學學人家。

     這時佰草心裡就一顫,埋頭細數碗中飯粒。

    而阿姨已轉移話題,不說沈家程了。

    但佰草整頓飯都沒吃好,一直努力掩飾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