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白蛆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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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屍體的本貌。

    随着水流的經過,屍體的皮膚慢慢地顯現了出來。

    不過,最吸引我注意的,是死者手腕上捆紮着的尼龍繩。

    繩子因為腐敗液體浸潤,也是完全潮濕的,開始我們都以為它的顔色是因為黏附了泥沙,可是經過水流沖洗後才發現,其實這截尼龍繩本身就是黃色的。

     黃色的尼龍繩并不多見,除了在那起浸豬籠的案件中出現過。

     林濤見此,二話不說,就避開繩結剪斷了尼龍繩,用物證袋提着,拿到隔壁的實體顯微鏡下面去看。

     我們似乎也受到了提示,在屍檢的過程中,重點注意了死者頭部的損傷情況。

     “兩起案件,确實是有明顯的共同點。

    ”我一邊解剖,一邊說,“最明顯的共同點,就是兩名死者的頭部都有鈍器擊打的痕迹。

    雖然上官金鳳的屍體被毀壞得比較嚴重,看不清挫裂口的形态,但是至少兩人緻傷工具是一種類型的。

    而且,都僅僅隻有這麼一處創口。

    ” 大寶沒答話,和韓法醫一起一邊常規解剖,一邊報出檢驗所見,供旁邊的實習生記錄:“死者顔面部紫绀(3),眼睑球結膜出血點,内髒淤血、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總之,死者有明顯的窒息征象,符合機械性窒息死亡的征象。

    老秦,你說,她這種口鼻内被塞入泥巴窒息死亡的,算是悶死,還是捂死,還是哽死?” “這不重要。

    ”我說,“重要的是,兩起案件的共同點再次顯現。

    雖然兩人都有頭部損傷,但是都不緻死。

    兩人的死因都是窒息。

    所以,她們的頭部損傷的存在意義,就是,緻暈。

    ” “所以,可以串并案件嗎?”韓法醫問道。

     “依據是有的,我覺得是可以的。

    ”我說。

     我的話音剛落,林濤走進了解剖室,一臉興奮地說:“當然可以!我剛才觀察了這段尼龍繩,質地和捆綁上官金鳳的黃色尼龍繩一模一樣!而且,它的斷端細節特征,和之前的尼龍繩斷端進行的整體分離實驗,認定同一!” 簡單解釋林濤的這個發現就是,捆綁兩具屍體的繩子,是從同一卷繩子上面剪下來的。

    先剪了上官金鳳的那一段,緊接着就剪了湯蓮花的這一段。

    所以,兩段繩子的斷端是可以完全吻合上的。

    這種證據,是可以串并案件的鐵的證據。

     “兇手的行為很有意思。

    ”我說,“總有一種,多此一舉的感覺。

    先是将兩人緻暈捆綁,然後費半天勁做個竹籠去沉屍,要麼就是費半天勁用泥巴堵滿死者的口鼻,然後再去藏屍。

    其實,他要是直接把屍體扔水裡,畢竟是顱腦外傷所緻的昏迷狀态,肯定就溺死了;要是直接埋地基裡,就是不立即窒息,等鋪上水泥,也必死無疑。

    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你說過,多餘的動作,就提示兇手的動機了。

    ”大寶說,“上官金鳳是個浪蕩不羁的女子,所以浸豬籠。

    說不定,這個湯蓮花是個碎嘴婆,所以泥巴封口。

    ” “又來個‘天譴者’(4)?”我轉頭看看大寶,說,“總覺得不太像。

    這個湯蓮花是開女德班的,會不會這兩個被害人,是和這個女德班有什麼關系?” “上官金鳳是違反所謂‘女德’的,而湯蓮花是宣揚所謂‘女德’的。

    都殺了。

    那麼,這個兇手到底是崇尚‘女德’,還是厭惡‘女德’?”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林濤此時發話道。

     2 林濤提出的問題,讓我糾結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終也沒有得出結論。

    不過,畢竟我們在湯蓮花的課本上找到了“浸豬籠”的描述,所以很難把兩個人的死和所謂“女德”完全割裂開來。

    我們的懷疑目标,還是參加這個夏令營的孩子家長,抑或是和湯蓮花在“業務”上有所切磋的人。

     所以,專案組先是将兩案串并,然後派出精兵強将,對湯蓮花的所有學生家長和業務合作夥伴進行全面調查。

     在我的提議下,另一組人去摸排在龍番是否還存在教授所謂“女德”的“地下夏令營”。

    在我看來,如果是湯蓮花的一個同行,那麼是不是就可以既懲戒出軌女子,又懲戒競争對手呢? 用大寶的話說,有沒有可能是兇手認為湯蓮花教授的“女德”概念有誤,所以用泥巴封口呢?這就不是生意上的競争了,而是學術上的辯駁。

    當然,當大寶說出這個觀念時,他立即被陳詩羽敲了腦門。

     “學術?這個能叫學術嗎?” 當然,破案是要多管齊下的。

    除了上述兩路兵馬,董局長還專門派出了兩路兵馬去外圍調查,一路重點調查兩個人共同認識的人,以及可能存在社會矛盾關系的人;而另一路,則是圍繞現場提取的兩個物證來進行線索搜尋。

     一個物證是黃色的尼龍繩,這種尼龍繩并不多見,所以偵查員們調查了所有龍番市的尼龍繩銷售代理以及網絡上的銷售途徑。

    這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作。

    雖然這種尼龍繩我們不多見,但一調查才知道,從那麼多客戶中篩選出有嫌疑的,無疑是大海撈針。

    幾名偵查員天天泡在尼龍繩的海洋中,受盡折磨。

    另一個是林濤在“浸豬籠”的現場提取到的殘缺鞋印。

    這枚鞋印是有比對價值的,所以鞋底花紋也是有一定特征的,可惜在鞋印庫裡并沒有比對上同一的。

    所以,另幾名偵查員們則天天在各種商場、步行街的鞋店裡逐一觀察鞋底花紋,想尋找出同樣的鞋底花紋。

    知道了是哪一種品牌的哪一種鞋子,也算是能抓住一條線索去查。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了。

    時光飛逝,就這樣又過了近一周的時間,眼看着十一小長假就要到了,幾條調查線路都陷入了泥沼,沒有摸出任何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在“命案必破”的年代,同一個地級市有兩起命案未破,而且已經過了“金三銀五不過十(5)”的期限,這不得不讓剛上任的董劍副局長着急上火,他隻能命令市局刑偵部門取消十一小長假的休假,全員繼續偵辦未破命案。

     不過,在十一之前,省廳就下達了全省公安機關進入“一級勤務”的命令。

    拿到了這個命令,市局的同行們竟然挺高興,畢竟有全省各警種的同行都陪着他們加班,也算是不寂寞了。

     我們也沒有過多的情緒,五年來,我們從來沒有休息過所謂的十一小長假,所以對眼前的這個“一級勤務”也見怪不怪了。

    隻是老早之前就開始禱告今年能夠破例放假的大寶,顯得很是失望。

     “哪怕是二級勤務,保留一半警力在崗,我也能有三天的休息時間啊。

    ”大寶失望地牢騷着,“我都和夢涵約好了去泡溫泉,這又得放她鴿子了。

    ” “溫泉,還是冬天去泡比較适合。

    ”韓亮則一邊玩着他的諾基亞,一邊說道。

     “冬天,冬天也沒休假的時間好不好?”大寶扳着手指頭說,“年休假,我從來都沒休過。

    而且,《公務員法》說好的,加班一天,可以補休一天,結果呢?那都是浮雲好不好?咱們這單位至少得欠了我們好幾個月的調休了吧?還不如把加班折算成加班費呢,好歹能看得見摸得着。

    ” “節假日加班三倍工資,對公務員無效。

    ”我笑着說。

     “這有什麼好牢騷的。

    ”剛剛從外面走進辦公室的林濤,大概猜到了我們在說什麼,點評道,“就是所有人放假,我們也放假不了,這麼多年了,還不習慣啊?來個案子,即便是二級勤務,大寶你能休三天嗎?所以啊,幹我們這行,還是不要輕易和老婆孩子許諾比較好。

    ” “幹我們這行,别有老婆孩子最好。

    ”韓亮說,“有個女朋友就行了。

    ” “你以為誰都像你?”陳詩羽和林濤異口同聲道。

     “噗,你倆怎麼一起怼我了。

    ”韓亮忍俊不禁。

     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争執。

     我打開免提,是師父的聲音:“明天就是國慶節了,結果今天下午來個案子。

    你們抓緊趕到汀棠市,抓緊破案,消除這起案件在國慶期間造成的不良社會影響。

    ” 我漠然地挂斷了電話,發現所有人都盯着林濤。

     林濤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說:“你們看着我幹嗎?” “出勘現場,不長痔瘡。

    ”大寶豎起剪刀手,對林濤說,“歡迎你加入‘烏鴉嘴’大家庭。

    ” 汀棠市位處丘陵地帶,除了市區是一馬平川之外,周圍都被一座座小山給包圍了。

    這些小山分别歸屬于汀棠市郊區的一些小村落。

    為了村子裡的經濟利益,這些小村落會通過村委會把小山的使用權給租出去,從而獲取一些租金。

    有的是租給水果商種果樹,有的是租給養殖商養鴕鳥,據說汀棠市周圍的這些小山,每年的經濟産值是相當可觀。

     事發的地段,正是連綿小山中最為不起眼的一座。

     說它不起眼,是因為它的占地面積最小。

    但是,論地理位置,它卻得天獨厚。

    這座小山,準确說,隻能說是一個小土坡,位于汀棠市光明大道的路邊不遠。

    從市中心乘坐公交車抵達光明大道南段公交站之後,走路不超過十分鐘就能到山腳下。

    因為路好,即便是不坐公交車,從市中心找一輛共享單車,騎個把小時,也就到了。

    算是所有郊區小山交通最為便利的一座了。

     這座小山在春天的時候,被村委會租給了一個汀棠市的“富婆”。

    這個女人叫顧風林,五十歲了,一輩子奔波于自己的事業,沒有結婚。

    她在汀棠市開的花園酒店,形成了連鎖,甚至在省城都有連鎖店。

    顧風林在汀棠市混得風生水起,交際面非常廣,生意也是越來越好。

    據汀棠市公安局年支隊長的估測,顧風林至少身家十個億,在汀棠這個不大的城市裡,算是數一數二的成功企業家了。

     死者叫管鐘,四十一歲,本地人,以前是市航運局的職工,一年前辭職了。

    他雖然不及春秋年間的那個管仲雄才大略,但好歹也算是玉樹臨風的中年男人。

    管鐘在兩年前和自己的老婆離婚,淨身出戶,唯一一個上初一的女兒的撫養權也給了老婆。

    他和顧風林不知道怎麼發展成了戀愛關系,顧風林為了讓管鐘有些事情做,就專門把這座小山租了下來,投資成為一個“農家樂”,讓管鐘一手打理。

    一方面是他可以自己賺些錢,體現一下一個男人的價值;另一方面也是讓他不會太無聊。

     為了讓這個“農家樂”與衆不同、高端大氣上檔次,管鐘自己操刀設計,把這個農家樂設計成為一個具有高端私人會所性質——隻接待少數人的、可以種菜的會所。

     經過半年的建設,這個“農家樂”已經于近日建成了。

    按照計劃,管鐘讓所有的員工回家休息七天,趕在十月一日正式開業。

    而且這七天,顧風林因為要參加一個全省經濟會議,都不在汀棠。

     據顧風林的陳述,因為她是會議組委會的秘書長,每天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所以她至少有一周沒有和管鐘聯系了。

    而在一周之前,管鐘電話和她彙報“農家樂”已經正式落成,各項設施全部到位了。

    防盜措施和監控有所延遲,暫時不能運行,所以為了安全起見,這一個星期,顧風林會一個人在“農家樂”居住看管,所有的員工,會在十月一日正式上班。

     也就是說,在“荒山野嶺”裡獨自生活一個星期的管鐘,不知道在哪一天,就這麼死亡了。

     事發時,一個無人機愛好者在小山的附近放飛無人機,準備拍攝一些初秋景色。

    這一座古色古香的“農家樂”自然會是拍攝内容的點睛之筆。

    當無人機飛至“農家樂”上空的時候,拍攝到的溫泉顔色有些不正常。

    好奇的拍攝者控制無人機下降,這才發現,溫泉裡居然泡着一具腐敗屍體。

     很快,一則題為“女企業家顧風林後宮溫泉驚現腐敗男屍”的配圖新聞在網絡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倒不是刻意吸引眼球,因為這家“農家樂”的官方名稱就叫作後宮溫泉度假村。

     雖然拍攝者不知道是因為驚吓還是其他原因,并沒有報案,但是警方很快還是鎖定了案發現場,并對現場進行了封鎖。

     年支隊長、喬法醫和我們一起,一邊介紹着案件的大概背景,一邊爬山。

    這隻是一個小土坡,而且通向公路的路都已經修好了,所以連我都覺得爬起來并不費力。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這家“後宮”的大門口。

     要說這個管鐘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按照他的設計,整個“後宮”被建成徽式建築的模樣。

    進了大門,就是一個中間有圓形石雕的玄關,繞過玄關,是一個不大的院落,院落的後方,就是農家樂的主建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