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宅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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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矛盾。

    有的時候,房東将房子租給二房東,一旦出現事故,房東和二房東也會出現很多糾紛。

    因為分割房的租賃,很少有房東會登記租客的身份信息,所以在分割房内部出現刑事案件的情況也比較多。

     所以,這種介于小旅館和出租屋之間的性質的房屋,出事情不好查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一名租住在分割房裡的人,叫金劍,男,25歲,是程城市周邊農村的居民,畢業于程城市技工學校,之後就在程城市開挖掘機。

    因為在市裡沒有住處,他就在這一處分割房裡長期包租了一小間卧室,作為自己平時的居所。

    金劍為人内向,雖然在這個分割房内已經居住了近一年的時間,但是從來不和其他分割房租客交流。

    他因為長期租住,所以房東租給他的是被分割的一個自帶衛生間的主卧室的區域,連使用衛生間也不會影響其他租客,和他們幾乎完全沒有交集。

    即便是在過道裡相遇,也是不說一言一語的。

    隻要一回到住處,金劍就會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關上房門。

     而今天中午,金劍的房門卻是虛掩的。

     因為今天是周六,休息日,所以幾名租客一大早起來就在其中一名租客的房間裡打撲克。

    在打撲克的過程中,他們聽見一夜未歸的金劍在早晨七點半左右回到了出租屋,并且在他們分割房的房門上重重敲了幾下,說了一句:“小點聲,我睡覺。

    ”說完,金劍就回到了斜對面自己的房間,并且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根據幾名租客的說法,後來大家都很自覺地沒有發出大的聲音。

    他們一直打撲克打到中午時分,準備點外賣吃午餐的時候,一名租客到過道盡頭的公用衛生間上廁所,發現金劍的房門是虛掩的。

    這和金劍平時的行事方式是完全不同的,這名租客感到了異常,就推門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把租客着實吓了一跳。

     金劍坐在地上,靠在床邊,雙手雙腳都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顯然已經死去了。

     報警後,警察立即封鎖了現場,并且将參與打撲克賭博的四名租客控制了起來。

    經過調查,金劍昨天晚上是在小區附近的網吧裡打遊戲打了通宵,在早晨七點半左右下線離開的。

    這和租客反映的情況一緻。

    對金劍外圍的調查,除了這個小夥子外形還不錯,算是有一點“色”以外,真的就是一個無“财”無“仇”的人。

    他平時的工資除了維持生活所需、打遊戲以外,剩餘的不多,都在支付寶裡,并沒有動賬的迹象。

    而社會矛盾關系更是簡單,基本除了工地、住處兩點一線以外,就是有時會去網吧包夜打遊戲了。

    沒有朋友,沒有仇人,甚至連熟人都不多。

    既然這樣,這一起案件,似乎看起來沒有什麼作案動機。

    按常理來說,是不會有人來殺這麼一個似乎和社會隔離的年輕男人的。

    就連那些入室盜竊的小偷,也不會選擇這種分割房來下手。

     現場勘查也沒有什麼疑點。

    現場大門是鐵質防盜門,周圍的窗戶都有防盜護欄,如果有外人進入現場,必須采取“鑰匙進入”或“強行破門”的方式。

    不過現場一切都很和平,沒有任何侵入的迹象。

     就連中心現場——死者所在的卧室,也是完全的和平迹象,沒有任何搏鬥的迹象。

    幾名打撲克的租客,也沒有聽見搏鬥的聲音。

     法醫初步現場屍表檢驗,也和調查、現場勘查的結論吻合。

    死者全身沒有發現任何損傷,哪怕是一些輕微的皮下出血和擦傷都沒有。

    既然沒有損傷,那麼這個案子是一起命案的概率就非常小了。

     不僅如此,法醫對中心現場搜索,還找到了有力的依據——金劍在兩天前去程城市第二人民醫院就診過,主要是反映自己的腦袋裡有一些問題。

    醫生要求他進行相關的檢查,但可能是因為費用或者其他原因,他并沒有進行相關檢查。

     而且,從偵查部門的調查結果來看,工地的負責人反映金劍最近幾天看起來精神萎靡,似乎是病了。

     綜合上述所有的線索,看起來這就是一起法醫們很常見的非正常死亡事件。

    金劍應該是因為潛在性的腦血管疾病,在通宵熬夜後極度疲勞的誘發下突然發作,導緻猝死。

     本來案件就可以這樣結案了,甚至已經通知了金劍的家屬,家屬沒有異議。

    可是,在搬運屍體的時候,死者的右側外耳道,突然流出了不少血性的液體。

     武俠小說中常說,七竅流血是中毒,當然,這隻是誤傳。

    實際上,除了少數鼠藥可以導緻死者口鼻腔出血以外,大多數外耳道出血給法醫的第一印象就是顱底骨折。

     如果是猝死,顱底怎麼會骨折呢? 如果不是外力作用于顱骨或者脊柱,顱底是不會輕易骨折的,而且顱底周圍有豐富的神經,以及關系生命的神經中樞,所以顱底骨折一般都是非常嚴重、非常危險的損傷。

     當然,警察也有猜測,分析金劍是不是因為熬夜頭暈,摔跌後導緻顱骨骨折。

    可是,金劍的頭皮上确實沒有任何損傷,也明顯不是摔跌導緻的。

     案件出現了疑點,依照《刑事訴訟法》,公安機關有權對屍體進行解剖。

     可是,在将《屍體解剖通知書》送達金劍父母處時,卻遭到了其父母和兄弟的堅決反對。

    一來是因為當地農村的民俗很抵觸屍體解剖,二來是之前負責調查的偵查員已經向他們介紹了現場情況,認為隻是普通猝死。

     這樣一來,當地的法醫就承受了比較大的壓力。

    在對現場靜态勘查的時候,所有的勘查結果和調查結果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問題。

    可是一挪動屍體,就出現了異樣的情況。

    現在公安機關需要查明死因,家屬不同意解剖。

    領導們并沒有認識到這是法醫檢驗中的不可抗因素,是法醫對每一起案件、每一名死者負責任的态度,反而倒是認為弄成現在這種兩難境地,是因為法醫水平有限,才會意見左右搖擺。

    甚至有一些比較偏激的刑警認為,事情明明解決了,現在法醫卻又找出個事情來。

    如果解剖結果還是猝死,或者是摔死等意外死亡,強行解剖的行為勢必會造成死者家屬的強烈不滿,甚至信訪事項發生。

     當地法醫對所受的一些委屈倒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對這一起案件可能存在的巨大難度,還是有一些畏懼的。

    尊重客觀事實,得出準确、客觀的結果,無論家屬怎麼有意見,領導怎麼有意見,至少圖一個自己的安心。

    可是,萬一本案難度過大,得出一個模棱兩可、不葷不素的結論,就不太好交代了。

    因此,當地法醫向省廳發出了求援信。

     “沒有頭皮損傷就能顱骨骨折?”大寶看完了案件前期工作情況的彙報材料,說,“這究竟是江湖絕技隔山打牛,還是自己練功練到了走火入魔?” 确實,我們頂多見過顱骨骨折線和頭皮損傷位置不吻合的,類似那個女德班死亡女生的情況出現。

    頭皮上沒有任何損傷,因為頭顱突然的扭轉導緻腦血管破裂、顱内出血的也見過。

    但是頭皮上沒有任何損傷,卻出現顱骨骨折的,那可真是聞所未聞。

     3 不久,韓亮開着車已經下了高速,徑直朝程城市海棠小區開去。

    按照當地法醫的要求,我們抵達程城市之後,直接先去看看現場再說。

     在海棠小區門口,我帶的第一期法醫崗位培訓班學生小楊已經早早地守在那裡,見我們的車來,便一頭鑽進了車内。

     “張平老師已經叫派出所的人開門了,在小區裡等着。

    ”小楊法醫說道。

     “屍體運走了?”我問道。

     小楊法醫點了點頭,指着小區中央的一幢居民樓說:“就是那一幢了。

    可惜,這個小區除了大門口,就沒有監控了。

    ” 不一會兒,我們的車來到了居民樓下。

    樓下站着幾名戴着單警裝備的警察,小區樓道并沒有被警戒帶封鎖,畢竟不能因為查案而影響其他居民的出行。

    有個居民從樓道口走出,蹙着眉頭,一臉的厭惡。

     “居民樓是多層,沒電梯。

    ”小楊法醫一邊帶着我爬樓梯,一邊說,“現場在三樓,是一個一百八十多平米的大平層。

    ”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三樓的樓梯口,張平法醫一邊拿着鞋套、手套、口罩和帽子遞給我們,一邊笑眯眯地說:“這裡面住的人都在派出所呢,地面也就是水泥地面,沒有什麼勘查條件,所以就沒用勘查踏闆了。

    ” 省廳現在對基層勘查現場時候的常規動作要求得比較嚴,所以張法醫首先先進行了解釋。

     “臭臭的。

    ”大寶說。

     “啊?”張法醫不知道大寶說啥。

     我倒是知道這個人形警犬喜歡用氣味來形容一個現場,雖然我并沒有和他一樣的感受,但終究還是覺得,男人的宿舍,有臭味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如果隻是站在門口的玄關,根本就看不出來這是一個那麼大的大平層。

    房屋被房東改造,用建材闆将房屋中央建立了一個過道,兩旁都是被隔離出的房間。

     “這是個四室兩廳的結構,加上廚房,被隔離出七個居住空間。

    ”張法醫說,“有兩個居住空間裡面自帶衛生間,剩下的五個區域公用一個衛生間。

    這間房子一共有五名租客,都是長期包租,金劍是其中之一。

    還剩下兩個居住空間是給臨時租住的租客使用的,不過最近一個月都沒有住人了。

    ” 我點了點頭,穿好勘查裝備走進了現場。

     現場的裝修很簡單,地面是毛坯房屋的粗糙水泥地面,牆面和隔闆用乳膠漆簡單粉刷,屋頂雖有中央空調,但也沒有吊頂。

    我用手指蹭了一下牆面,劣質的乳膠漆就黏附在我的手指上。

     現場所有的房間都被打開了,看起來警方對每個房間都進行了簡單的搜查。

    我逐個房間看了看,确定這幢三層樓房的所有窗戶都是被防盜窗保護起來的。

    就連南邊的公用陽台,也是封閉的結構。

     我又試了試大門和每個房間的房門,雖然都是一些劣質的材料制造的門,但還算紮實,想要破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每個房門的門鎖都是需要鑰匙來開啟的,門鎖都沒有被破壞的迹象。

     如果不是事發時房内還有四名租客,這根本就是一個封閉的現場。

     事發的分割房靠北,應該是整套房屋内最好的一間分割房了。

    除了房間内自帶一個衛生間以外,還帶一個封閉的小陽台。

    也就是說,在這裡居住,雖然沒有南邊陽光充沛,但是晾曬衣物可以不去公用陽台,而使用私人陽台,這樣至少不會拿錯内褲什麼的。

     房間也不算小,有十七八個平方米,整體給人的感覺,倒不像是一個單身宅男的卧室。

    房間裡雖然還是有不少雜物,但是收拾得整整齊齊。

    地面上也不像其他幾個房間的地面,被垃圾和煙頭填滿。

    雖然隻是水泥地面,但也掃得比較幹淨。

    桌面也明顯是被擦過的,就連桌面上的電腦鍵盤上,也沒有黏附太多的灰塵。

     “嗯,有臭味。

    對了,這人有電腦,為什麼還要去網吧裡包夜啊?”大寶問道。

     “你看看這個顯示器就知道,這恐怕是被淘汰了好幾代的電腦了。

    ”韓亮說,“這種電腦,估計也就玩玩單機遊戲,要是想玩現在流行的網絡遊戲,根本就是帶不動的。

    ” 電腦顯示屏的後側,放着很多空的飲料瓶,顯然,是金劍平時喝的,瓶子留下來,可以賣一些零錢。

     我推了推桌子,晃動得挺厲害,空飲料瓶也随着桌子的晃動,搖搖欲墜。

     “現場确實是沒有打鬥的痕迹。

    ”我說,“這要是有搏鬥,碰一下桌子,這些飲料瓶就會倒一地。

    ” “那不會是兇手殺完人以後再将飲料瓶放好嗎?”大寶擡杠道。

     “會有那麼有耐心的兇手嗎?”我笑着說。

     中心現場的卧室裡,除了一個寫字台,就隻剩下一張木闆床和一個簡易的鐵架衣櫃了。

    我伸手探了探木闆床,因為是夏天,木闆上直接鋪着一張竹制的涼席。

    一張毛巾被蜷縮在一角,枕頭上也沒有什麼異常。

     “屍體上半身在床上,雙腿耷拉在床下,看起來姿勢還是比較自然的。

    ”張法醫說道,“死者穿着短袖T恤和内褲,外褲脫在枕頭旁邊,也是自然狀态。

    ” 我見死者的外褲此時還堆放在枕頭邊,于是拿起來看看。

    口袋裡還有四百多塊錢的紙币,以及一張身份證。

    褲子的下面,則放着一本程城市第二人民醫院的門診病曆。

     我拿起病曆,翻看着。

    病曆的前面幾頁,大概都是在幾個月前去醫院看感冒的記錄。

    第三頁,是兩天前寫的。

     “患者自訴顱内鳴一月餘,偶發搏動性頭痛、眩暈。

    檢查:神清,精神可,自主走入病室,對答可。

    雙側瞳孔等大等圓,對光反射靈敏。

    雙側外耳道無異物,鼓膜完整無充血。

    頸軟,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

    餘(—)。

    診斷:腦血管疾病待排。

    處理:頭顱M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