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場無名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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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無人煙的廣袤林場裡,經常會有流浪漢因為迷路而送命。

    但這具男屍的情況卻有些詭異。

     在我們人生旅途走到一半的時候, 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陰暗的森林, 因為筆直的康莊大道已然消失。

     ——但丁 1 霧霾籠罩之下的南安市,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安靜祥和。

     然而全市公安民警已經有兩天無眠無休了,因為南安市公安局在蕭聞天的命令下,進入了一級勤務的狀态。

    換句話說,就是所有警察停止休假,工作時間的各個公安崗位,全員在崗;非工作時間,一半警力在崗。

     為了徹底排查黑暗守夜者組織的蹤迹,公安全員兩班倒,在全市各個路口設點排查可疑車輛和行人,對各個社區劃片排查流動人口,對賓館、浴室等地點進行重點管控排查。

    總之,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連非當值的法醫、DNA檢驗員都被派出去執行巡邏排查任務了,可是在幕後實驗室負責的傅如熙倒是因為需要執行實驗室的“首長負責制”,而沒有被派出去執行外勤。

    隻是一級勤務的命令挂在那裡,她不能回家睡覺,全天候在實驗室和值班室待着。

    想想也是,身為局長的蕭聞天不可能回家,父親在醫院被母親照顧着,兩個兒子都在外執行任務,對于傅如熙來說,确實不如直接待在值班室裡更充實一些。

    當然,大半夜在辦公室加班的傅如熙也不會在那兒閑着。

    反正都是在加班,不如把那些排着隊等待進行DNA檢驗鑒定的案件一一拿出來做了。

    一是讓辦案單位早點結案,二也算是充分利用了加班時間,不至于無事可幹。

     取樣、提取純化、擴增、測序、數據分析,這一套流程對于傅如熙來說再熟悉不過,一切都是輕車熟路。

    傅如熙知道如何最合理地運用時間,在擴增儀和測序儀運行的時候,她會利用時間提取純化下一批樣本。

    擴增儀每個小時擴增完畢96個檢材樣本,測序儀每半個小時測序24個檢材樣本。

    這些先進儀器何時開始運行、何時結束工作,傅如熙一切都心中有數。

     忙活到了半夜,随着測序儀“嘀嘀嘀”的提醒聲,積壓在傅如熙手上的所有案件的檢材樣本數據已經全部出來了。

     傅如熙把打印機吐出來的圖譜整理了一下,慢慢地伸了個懶腰,心想再忙活兩個小時,差不多可以去值班室小睡一下了。

    雖然現在已經不年輕了,忙活了這麼幾個小時後,腰酸背痛的,但是想想積壓的排隊的案件已經全部檢完,想想明天辦案人員感激驚喜的表情,還是成就感爆棚的。

     一台電腦、一杯清茶,清靜的實驗室裡,傅如熙做完了前期檢驗工作,可以全身心投入數據分析了。

    這是她最喜歡的環境和心境。

     她一手拿着委托登記資料,一手拿着圖譜,認真地核對着。

    核對完畢後,她會按照電腦上的鑒定書模闆逐一把委托事項、送檢檢材寫下來,再在後面的數據表格中填入相應的檢驗數據,最終完成檢驗報告的結論。

     每完成一份檢驗報告,傅如熙的心裡都會輕松許多。

     完成了十幾份檢驗報告,眼看着勝利在望了,傅如熙的工作停滞了。

    停滞的原因是她發現了問題。

     這是今天下午下班前南安森林公安的小張法醫送來的檢材,一塊帶血的布片。

    委托表格上,寫着今天下午在南安北林場發現一具無名屍體,男性,年齡不詳,屍表檢驗完畢,無明顯緻命性外傷。

    做DNA檢驗是為了把數據錄入未知名屍體DNA信息庫,履行完警方的程序而已。

     對于森林公安來說,這樣的未知名屍體非常常見。

    那麼大一片林場,幾乎覆蓋了整個南安市的北郊,經常會有流浪漢誤入林場而迷路,最終因為饑寒交迫而死亡。

    對于這樣的未知名屍體,森林公安的法醫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隻要屍表檢驗沒有明顯外傷痕迹,基本就是取個血,送檢,完事兒。

     可是這個案件不一樣,因為傅如熙提取純化的血痕檢材,經過DNA儀器的檢測顯示,這是一名女性。

     其實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兒,畢竟警力缺乏,警察工作量巨大,在送檢委托表格上寫錯個名字、寫錯個性别或者寫錯個身份證号碼,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情。

    隻要在确認信息後,來DNA實驗室辦理糾錯程序就可以了。

    但是,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凡事都要留個心眼,說不定一個疏忽,就會漏過一條線索,錯失一個良機,讓丈夫和兒子多走彎路。

    所以,傅如熙對這一處錯誤,還是很在意的。

     心思缜密的傅如熙首先重現了自己的檢驗過程,确認不是自己在檢驗過程中導緻的檢材污染。

    然後,她又把這則數據錄入了數據庫進行數據比對,看是否可能比對上失蹤人員、案件檢材或者是她們實驗室以前做過的檢材數據。

    畢竟DNA實驗室每天要承擔那麼大的檢驗量,難保不會有過去的檢材污染容器儀器,導緻數據偏差。

     在完成了剩餘的檢驗報告之後,傅如熙來到了數據庫電腦前。

    比對工作已經完成,沒有比對上任何數據。

    也就是說,這滴血的主人、這個女人,她的DNA沒有被錄入過系統。

    為防萬一,傅如熙還特意将這個數據和盜嬰案的諸多數據進行了比對。

    這段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丈夫和兒子的傅如熙,早把全國失蹤人員DNA信息庫裡所有農曆六月初八丢失的嬰兒DNA數據都整理了,在南安市公安局的局域網裡,建了一個“小庫”,以便效率最高地發現線索。

     可是,依舊沒有比上。

     傅如熙總算是放了點心,但她思忖再三,還是給小張法醫打了個電話。

     “你下午送來的檢材做完了。

    ”傅如熙說,“這麼晚打電話給你,是因為你的委托表有個錯誤,你明天要過來走一下糾錯的程序。

    ” “傅姐太厲害了,這麼快就做完了!”小張的聲音帶着疲憊,顯然是在睡夢中被電話驚醒的。

    畢竟森林公安不屬于地方公安管轄,蕭聞天的一級勤務命令對他們森林公安并無效力。

     “我是說,你的委托表格有問題。

    ”傅如熙強調了一下重點。

     “啊?有什麼問題?”小張法醫像是翻了個身,說,“估計又是個‘路倒(1)’而已。

    ” “你的這個委托,性别寫錯了,你寫的是男性,我做出來的數據是女性。

    ”傅如熙一邊看着圖譜一邊說。

     “啊?不可能,不可能。

    ”小張法醫似乎清醒了點,“現場是我去的,真真切切是男性。

    ” “可是你送來的檢材,是女人的血。

    ”傅如熙說。

     電話那邊沉靜了好半天,小張法醫才嗫嚅道:“傅姐,會不會是你那邊的問題啊?我這邊确定是個男性,我一個法醫,總不可能一具新鮮屍體的性别都搞不清啊。

    ” 傅如熙的腦海中又快速地把檢驗過程捋了一遍,覺得自己并不會在哪個環節上出現失誤,于是說:“你們怎麼取的檢材?器械也沒問題嗎?” 小張法醫似乎想起了什麼,再度嗫嚅道:“哦……我知道了,我取的是他衣服上的血。

    ” “取DNA進行個體識别,怎麼能取衣服上的血!”傅如熙似乎有點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哦,啊,是這樣的。

    ”小張法醫說,“我試着用注射器了,但是最近可能季節問題空氣太幹了,所以皮膚都皮革樣化了,我的針戳不進去。

    我看他的前襟有噴濺狀血迹,估計是呼吸道出血,于是就剪了一塊。

    ” “你真是開玩笑啊!你這樣的操作是嚴重違規的!”傅如熙柳眉倒豎。

     平時溫文爾雅的傅如熙,在遇到工作中的原則問題的時候,絕對是寸步不讓的。

    法醫現場取材違規操作,會導緻整個案件的走向發生失誤,所以傅如熙對年輕人這樣的行為,批評起來毫不留情。

     “可是——” “不要可是!”傅如熙說,“這樣的操作有可能導緻什麼樣的後果,你考慮過沒有?如果出現了危害結果,你負得起責任嗎?這是一條人命!你還是一個法醫!你在學校,老師沒教過你怎麼尊重逝者嗎?” “替逝者說話,是尊重逝者的最好方式。

    ”小張法醫像是背書一樣說道。

     “你的行為呢?”傅如熙這次是真生氣了。

     小張法醫不知道是因為後怕,還是因為愧疚,半晌沒有答話。

     “先不說那麼多了,怎麼補救?”傅如熙問道。

     “可是現場沒有其他的血迹和屍體了,也不太可能是他殺了别人以後死的,所以我以為是他自己出的血。

    ”小張還是為他的錯誤做了解釋,然後說,“我錯了,這次幸虧傅姐發現了問題,不然我真的負不起責任了。

    我錯了,我馬上補救。

    ” 電話那邊傳來穿衣服起床的聲音。

     傅如熙看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心想這個時候跑去殡儀館重新取材,确實有些強人所難了,但是,如果不給這個年輕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以後還會犯錯。

     感到後怕和愧疚的小張法醫還是連夜趕去了殡儀館,叫醒了熟睡的殡儀館值班員後,在全程錄音錄像的情況下,提取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還不放心,又提取了幾根帶毛囊的頭發。

    然後連夜送到了南安市公安局DNA實驗室。

     當然,傅如熙此時也沒有休息的意思。

    敏感的她,隐隐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肯定不會是個簡單的“路倒”。

    所以,她絲毫沒有困意,等待着小張法醫提取檢材送來。

    在收到檢材後,她立即開始對檢材進行提取純化。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小張法醫支撐着一直在打架的眼皮,陪着傅如熙參與整個檢驗過程。

    雖然傅如熙幾次讓他先回去休息、等結果,但他怎麼也不好意思自己溜号。

     結果出來了,傅如熙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通宵真是沒有白熬,自己的這一次“苛責”也是應該的。

    因為,這名死者,是一名被盜嬰兒。

     “死者叫文千禧,1998年3月7日出生。

    ”在市局合成作戰室講台上的傅如熙指着大屏幕上的數據向守夜者成員們說道,“2000年7月9日,農曆六月初八,在南安市南郊河河邊失蹤。

    哦,他的父母是漁民,一年一半的時間是帶着他住在河邊的船上的。

    ” “千禧,千禧,恰恰就是千禧年丢了。

    ”蕭朗靠在椅背上,說道。

     傅如熙瞪了蕭朗一眼,說:“以上就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我做的工作,還有就是發現的線索。

    根據老蕭的指令,将你們召回,然後把情況第一時間通報給你們,因為有證據顯示,黑暗守夜者組織成員可能重回南安了。

    ” “老媽好厲害,老媽最厲害,要是老媽也是守夜者,老蕭的位子肯定是老媽的。

    ”蕭朗一邊拍着手,一邊拍馬屁道。

     “訓練半年了,還是這麼沒正形兒!”傅如熙佯裝嗔怒道。

     對于這個她最愛的小兒子,即便知道他不該在這麼嚴肅的場合不嚴肅,也實在無法闆下臉來訓斥。

     “怎麼就沒正形兒了?我說的是實話啊!線索全斷了,在老媽您這兒接起來了。

    ”蕭朗說,“這人顯然就是被我一槍爆頭的那個皮革人啊!” “一槍爆頭?”傅如熙顯然沒有獲得兒子們的這次戰鬥結果報告。

     “對啊,一槍爆頭,沒死。

    ”蕭朗不以為意地說。

     面對傅如熙疑惑的表情,聶之軒微笑着解釋:“我們分析這個演化者可能因為皮膚組織異常,形成了天然的保護層,用武俠小說的話說,就是‘金鐘罩鐵布衫’。

    ” “怪不得小張說取血的時候,針頭紮不進去呢。

    ”傅如熙恍然大悟。

     “問題在于,他沒有明顯外傷就死了,總不能是心源性猝死吧?”聶之軒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