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晚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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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呼我爺爺的外号。

    然後他們又說聽常林說您會打滾地龍拳能不能教教我們我爺爺當時還在飼養棚裡鏟牛屎便把一鐵鍬湯湯水水的稀牛屎猛地往他們面前一扔糞水濺起沾了這幾個知青的衣裳。

    他們中的一位說這老頭又聾又啞能會什麼武術什麼滾地龍屎殼螂滾蛋吧。

    我當時在場憤憤不平地說爺爺給他們點顔色瞧瞧我爺爺依然裝聾。

    我又罵單雄飛他們滾你們這些屎殼螂我爺爺生了氣一出腳就讓你們斷胳膊斷腿。

     過了幾天那單雄飛又來了這次是他一個人一見我爺爺就道歉說蔣師傅我們年輕不懂事上次出言不遜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說着他就從挎包裡摸出了一瓶棧橋白幹一包燈塔牌香煙放在飼養室的竈台上。

    我爺爺嚴厲地說拿走那單雄飛學武心切不在乎我爺爺的态度點上一支煙硬往我爺爺嘴裡插我爺爺無奈隻好把那香煙叼了。

    單雄飛懇切地說蔣師傅您就收下我吧。

    我爺爺裝出很尴尬的樣子說青年你别聽常林那鼈羔子胡說我一個農民會什麼拳除了會蜷着腿睡覺别的啥都不會。

    單雄飛道蔣爺爺我知道您會我學過武術能看出來的您都七十多歲了還目光炯炯黑發如漆而且您的兩個太陽穴都是凸起來的不是練家子哪有這樣的精氣神我爺爺說年輕人我要是會拳還用得着在這裡喂牛養馬單雄飛道這不奇怪古來高手都在民間。

    您要不收我這徒弟我就不走了。

    我爺爺道青年聽我老頭子一句話趕快回你的農場去别影響了進步。

    而且我還勸你不要去練什麼武管用嗎不管用°李家官莊幾十個會拳的手持槍刀劍戟跟日本人去拼命被人家一個胡子還沒紮全的機槍手端着挺歪把子機槍嘟嘟了一梭子就全部躺了死的死傷的傷所以我說年輕人練武的時代過去了。

    單雄飛道這麼說您承認自己會武術了我爺爺道我不會我一點兒都不會走吧年輕人别耽誤我幹活。

     又過了幾天單雄飛又來了這一次他提着兩瓶景芝白幹——那可是當時最好的酒啊還用報紙包來了一塊豬肉起碼有四斤天哪這是多麼厚的禮他把酒和肉放在飼養室的一個空閑馬槽裡然後撲通跪在地上說師傅你要是不收我我就跪在這兒不起來了。

     首先是我受了十分的感動我覺得單雄飛是誠心誠意的四斤美酒四斤肉不誠心哪能送此厚禮不誠心哪能下跪而且人家是三顧牛棚而且還跪在了地上。

    爺爺我喊了一聲爺爺不理我隻顧端着篩子篩喂馬的谷草。

    爺爺你就答應了吧。

    我爺爺不睬我的喊叫。

    自言自語着幹自己的活兒。

    我去拉單雄飛希望他能起來但他很拗我根本拉不動他。

    終于爺爺篩完了草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吸煙。

    好久爺爺說你真想學單雄飛跪着喊師傅我真想學。

    爺爺問你知道習武之人的規矩嗎單雄飛道知道“練武為健身不以武欺人武藝長一寸見人矮一分”。

    我爺爺道那是你們的規矩我的規矩是“無事時膽小如鼠有事時膽大如虎”。

    單雄飛道師父徒兒記住了。

    我爺爺道你都跑了三趟了如果我不答應也就太不給你面子了。

    起來吧年輕人。

    單雄飛恭恭敬敬地給我爺爺磕了三個頭。

    我爺爺上前把他拉了起來。

    我爺爺說年輕人我收你為徒但這些東西我不要。

    單雄飛道孔夫子收徒弟也要收束脩的。

    師父您必須收下。

    我爺爺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從此每到星期六的晩上單雄飛就來跟我爺爺學滾地龍拳我是單雄飛的陪練武行裡的規矩是師徒如父子但我爺爺為了我給單雄飛降了一輩不許他稱師父而稱師祖這樣我與單雄飛便成了師兄弟。

     我爺爺用一年的時間把他的滾地龍拳二十四招全部傳授給了單雄飛當然也全都傳給了我也有人說這滾地龍拳實際上是二十八招我爺爺留下了四招這也是從貓教老虎學藝的故事裡汲取的教訓吧。

     蔣二談興未消我的聽趣也濃但單舒拉一亮腕表說蔣總兩點半了擂台賽三點開始我們必須出發了。

     五 我們坐着蔣二的豪華轎車在景區裡兜了一圈。

    縣衙、土匪窩、燒酒作坊等景觀從車窗外閃過。

    醒了酒的鶴田不停地發出“呦西呦西”的感歎這孩子到了這裡後說了起碼有三千個“呦西”了而且這數字還在快速地增長。

    我們看到一群人圍着幾個化裝成遊擊隊員和日本兵的人在表演電視劇《黃玉米》裡的片段。

    我們看到有人在騎“女主角”騎過的毛驢有人在坐“女主角”坐過的花轎那些轎夫和趕驢的人都是周圍村莊的農民他們有的是我小學時的同學有的是我小學同學的後代。

    那時候學生年齡差距比較大我最大的那位同班同學谷滿倉已經四世同堂當了曾祖父了。

    當然我們也從敞開的車窗玻璃縫隙嗅到了烤玉米和烤地瓜的香氣還有“劇中人物白脖子”等人吃過的土匪常用飯“揉餅”卷大蔥或卷雞蛋的氣味。

    以上寫的都是美好的氣味不好的氣味就是剌鼻的油漆味。

    園區正在修建一個富麗堂皇的大門大門上盤着兩條龍。

    幾位工人正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給龍噴漆。

    在單舒拉的引導和蔣二的陪同下我與鶴田坐在了擂台前特意留出的貴賓座位上。

    那是四把帶靠背的折疊椅在這四把椅子的前後左右全是固定在地上的長闆凳。

     “還單獨賣票嗎”我問。

     “不單獨。

    ”蔣二道“包含在通票裡到時我按比例提成。

    ” 單舒拉從随手提着的塑料袋裡摸出地龍牌礦泉水遞給我們每人一瓶。

    我問蔣二“這也是你們公司的産品” 蔣二笑而不答。

     單舒拉道“叔叔你們坐着我到後台準備去了。

    ” “讓你爸爸先過來一下”蔣二道“别告訴他誰在這兒給他一個驚喜” 單雄飛像年輕人一樣從擂台上矯健地跳下來小跑到我們面前顯然單舒拉并沒有遵守蔣二的指示。

    我急忙站起來他抓着我的手使勁地搖晃着說“賢弟啊久久不見久久思念啦” 看着他滿頭蓬松的卷毛和紅彤彤的臉龐我感慨地說“果然是練武可葆青春歲月無痕啊” 他愣了一下但馬上省悟擡起手掌壓壓頭發悄聲道“染的嘛” 我說“這氣色假不了啊瞧你這臉一絲皺紋都沒有啊” 他悄聲說“閨女聯系了一個美容店給我做了一個去眼袋手術又給我買了十瓶玻尿酸原液每天抹兩次效果确實不錯。

    ” “原來如此”我笑道“想不到八尺男兒單雄飛竟然成了‘娘炮’。

    ” “咱這不也成了演戲界人士了嘛”他笑着說“登台亮相拾掇得稍微體面一點兒既給蔣總長臉自己也覺得有信心。

    ” “沒錯師兄”蔣二道“你跟我一樣也是晚熟的品種”“他可不晚熟”我笑道“他大概已經熟過好幾茬了。

    ” “也對他跟常林第一次打架的時候就熟透了”蔣二道“那些知青大娘沒少耍吧” “師弟你可别胡說”單雄飛道“師祖要健在我會告你一狀讓你挨煙袋鍋子。

    ” “可惜常林不在了……”蔣二道“他要在怎麼着我也得找個活給他幹幹。

    ” “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問。

     “怎麼死的”蔣二道“喝了一瓶子‘百草枯’” “‘百草枯’也能毒死人”我驚訝地問。

     “一百種草都能毒枯還毒不死個人”蔣二道“嗨那罪真是遭大了。

    但他臨死不忘幽默我去看他罵他他竟然說師弟他确實也可算作我爺爺的徒弟他說師弟我不是自殺我想用這‘百草枯’治治我那放臭屁的毛病”蔣二眼圈紅紅地說“奶奶的這屈人他是早熟的品種上了歲數就傻了既然連喝‘百草枯’的勇氣都有還怕什麼呢” “他怕什麼他遇到什麼事了”我問。

     單雄飛摸出手機看了一下道“師弟賢弟你們穩坐我該去後台準備了。

    ” “他到底怕什麼”我追着剛才那話頭問。

     蔣二道“怕什麼怕吃魚卡住嗓子怕關門擠着鼻子怕睡覺扭了脖子。

    ” “他可不是個膽小的人啊你想想當年獨立營教導員桌子上的鋼筆都被他偷了”我說“如果教導員枕頭下有手槍他也敢偷。

    ” “有的人小時膽小後來膽越來越大”蔣二道“有的人少時膽大長大後膽越來越小這就是早熟和晩熟的區别。

    ” 我還要問就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單舒拉出現在擂台上。

     擂台是用原木和木闆搭起來的離地約有一米半高台下的空隙裡有幾隻野貓在轉圈子還發出凄厲的叫聲。

    擂台的木闆上鋪敷了一層鮮豔的化纖紅地毯擂台後的立壁正中挂着一個巨大的“武”字“武”字兩旁挂着一副行草對聯上聯是“拳打南山猛虎”下聯是“腳踢北海蛟龍”台前兩側的立柱上端繃着一條橫幅橫幅上寫着首屆滾地龍拳國際擂台賽。

    在擂台的後方的天空中飄着四個紅色的氫氣球氣球下懸挂着長長的飄帶湛藍的天空潔白的絮狀雲。

    有一縷雲彩的形狀很像一條龍。

    坐在我們周圍的觀衆中有人舉起手機拍照。

    蔣二興奮地拍了幾張道“太好了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地龍登台好運全來。

    ” 各位領導各位嘉賓各位觀衆大家下午好單舒拉穿着一條紅色的曳地長裙用一口令我感到很親切的“青普”響亮地說。

    擂台前端的一排音箱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

    怎麼搞的蔣二喊音響師高密東北鄉首屆滾地龍拳國際擂台賽現在開幕首先請允許我介紹前來參加開幕式的嘉賓擂台下的兩隻貓不合時宜地撕咬在一起并發出尖叫。

    媽的明天弄點耗子藥送它們上天堂蔣二恨恨地低聲說。

    專程從北京趕來的我們親愛的老鄉小說《黃玉米》作者著名作家莫言老師。

    在熱烈的掌聲中人們把目光投過來幾十部手機對準了我我不得不站起來對大家揮手緻意。

    我聽到有人說嗨老成這個樣子了。

    還有專程從日本飛來的著名作家也是我們莫言老師的好友鶴田澤慶先生。

    我捅了一下鶴田他愣愣怔怔地站起來對大家深深鞠躬。

    下邊有請莫言老師上台緻辭搞什麼鬼名堂我用腳踢了一下蔣二的腿低聲說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他嘿嘿地笑着道鄉親們都想念你哪。

    有請莫言老師單舒拉在擂台上朗聲高叫她的聲音被擴音機放大後震耳欲聾請大家鼓掌歡迎。

    在衆人的掌聲裡我繞到擂台側後方在幾個身穿黃色練功服的年輕人扶持下沿着木台階上了擂台。

    擂台坐北朝南偏西的陽光很強烈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單舒拉把話筒遞給我我說鄉親們久久不見久久想見在這秋高氣爽、晴空萬裡的好日子裡在蔣天下先生的盛情邀請下我榮幸地參加這個在高密東北鄉曆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國際擂台邀請賽。

    吾鄉人民勤勞勇敢、修文尚武創造出燦爛的文化滾地龍拳就是這燦爛文化的一部分……這次擂台賽既是武術的盛會也是文化的盛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