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左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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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各位讀者真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在長篇小說《豐乳肥臀》、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蔔》、短篇小說《姑媽的寶刀》裡都寫過鐵匠爐和鐵匠的故事。

    在這篇歇筆數年後寫的第一篇小說裡我不由自主地又寫了鐵匠。

    為什麼我這麼喜歡寫鐵匠第一個原因是我童年時在修建橋梁的工地上給鐵匠爐拉過風箱雖然我沒學會打鐵但老鐵匠親口說過要收我為徒他當着很多人的面甚至當着前來視察的一個大官的面說我是他的徒弟。

    第二個原因是我在棉花加工廠工作時曾跟着維修組的張師傅打過鐵這次是真的掄了大錘的盡管我掄大錘時張師傅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的程度但畢竟我也沒傷着他老人家。

    張師傅技藝高超但識字不多。

    他的兒子當時是個團參謀長我代筆給他寫過信。

    後來我當了兵進了總部機關下部隊時見了某集團軍司令一聽口音知道是老鄉細問起來才知道他是張師傅的兒子。

     一個人特别想成為一個什麼但始終沒成為一個什麼那麼這個什麼也就成了他一輩子都魂牽夢繞的什麼。

    這就是我見到鐵匠就感到親切聽到铿铿锵锵的打鐵聲就特别激動的原因。

    這就是我一開始寫小說就想寫打鐵和鐵匠的原因。

     一 每年夏天槐花開的時候章丘縣的鐵匠老韓就會帶着他的兩個徒弟出現在我們村裡。

    他們在村頭那棵大槐樹下卸下車子支起攤子壘起爐子叮叮當當地幹起來。

    他們開爐幹的第一件活兒其實不是器物而是一塊生鐵。

    他們将這塊生鐵燒紅鍛打再燒紅再鍛打翻來覆去的折疊起來打扁打長然後再折疊起來再打扁打長。

    燒紅的鐵在他們錘下仿佛女人手中面想揉成什麼模樣就能揉成什麼模樣。

    他們将這塊生鐵一直鍛打成一塊鋼。

    我小時候從我哥的中學語文課本上讀到“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樣的句子腦海裡便浮現出鐵匠們的形象耳邊便回響起铿铿锵锵的聲音。

    這塊鋼最終會被鐵匠铿成一條一條的夾到村裡人送來修複的菜刀、鐮刀等農具的刃口上。

    被加了鋼的農具隻要淬火的火候恰當使用起來鋒利持久得心應手會大大提高勞動生産率。

    這就是我們村的人從來不去供銷社購買縣農具廠生産的劣質農具的原因這就是老韓每年必來我們村的原因。

    當然我想在高密東北鄉的許多個村莊裡大概都會有像我這樣的孩子每年在槐花盛開之前或之後的日子裡思念着老韓的到來并成為他們的忠實觀衆。

     老韓的兩個徒弟一個是他的侄子大家叫他小韓。

    另一個名叫老三。

    老韓瘦高、秃頂、長脖子永遠是眼淚汪汪的樣子。

    小韓大個子身材魁梧。

    老三是個姓子身闆渾厚腿短臂長有點兒猩猩體型。

    老三性格開朗愛說愛笑與沉默寡言的小韓成為鮮明對照。

    幹活時老韓掌鉗小韓掄大錘老三拉風箱、燒件并在幹大活的時候提着一柄十二鎊的錘子上陣助戰形成三錘輪打的熱烈的勞動場面。

    小韓使用的大錘是十八磅的。

     二 我爺爺是個技藝高超的木匠手藝人對活兒挑剔。

    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鐵匠們對我爺爺的反感心裡很是遺憾。

    我爺爺拿着一把斧頭要求鐵匠們給加鋼。

    那把斧頭已經用了很多年大部分刃兒都化為元素滲透到木頭裡了。

    老韓接過那把斧頭看了看說“這還叫斧頭” 我爺爺問“那你說該叫什麼” 老韓說“另給你打一把吧。

    ” “另打的我不要”爺爺說“如果你們幹不了這活我另找别人。

    ” “老爺子”老三道“你就放心吧大到鍘刀小到剪刀沒有我們幹不了的。

    ” 我爺爺問“繡花針能打嗎” “繡花針打不了”老三笑着說“老爺子咱們不是同行吧您是木匠。

    ” “新打一把一塊錢這舊斧頭翻新一塊五。

    ”老韓道。

     我爺爺說“你們三個别打鐵了去劫道吧。

    ” “中就放下不中就拿走”老韓斬釘截鐵地說。

     “好”我爺爺說“你們可要看好了我這把斧頭可不是一般的斧頭。

    ” “魯班用過的”老三嬉笑着問。

     “魯班是個傳說管二是個真人。

    ”我爺爺說。

    我爺爺就是管二。

     老三歪着頭用粉筆頭兒往那塊倚在柳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