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我們中的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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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露天木偶戲(《丹頂鶴大名主》,一個日本大名和心腹家臣吸入魔法茶粉、變形丹頂鶴漫遊世界的荒唐故事)。

    切蛋糕隻在禮拜六下午。

    帶刀東瀛武士推着香噴噴的蛋糕車,在歡呼尖叫聲中徐徐登場。

    日本庭園——監獄的新名字——鐵枝前堆滿鮮花和塗鴉,新來的丹頂鶴吓得要死,日日縮在角落陰影裡瑟瑟發抖。

    丹頂鶴飼養員,工号長崎,顯然跟日本扯不上任何關系,被疊亞高問及出生地時偏要裝神弄鬼,聲稱自己是降生在巴比倫的蒙古人。

     要我說,丹頂鶴實在太過尋常,根本不具備頂掉大羊駝的實力。

    它剛擺脫暈船症又染上驚恐症,背對我們面壁而立,優美的、染了墨的細頸抖出殘影,“它馬上要咬自己的尾巴了,”疊亞高預言。

    果然,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丹頂鶴啄起尾羽。

    它啄尾羽的瘋勁,讓你以為它屁眼裡卡着半截死神。

    它焦躁、失控、墜入深淵,而我們眼中隻有正在飄落的、開天辟地的雪。

     你認為我們冷血。

    可能。

    我們無視眼前受苦受難的生命,投入自我感動的歡愉。

    那歡愉無關苦難或福祉、生或死,隻關乎審美、新知,和别的什麼說不上來的東西。

    雪下着。

    世界簌簌發響。

    丹頂鶴長頸打死結,細腿幾乎拗斷,痛苦地啄尾羽,徹底發狂。

    長崎和滿大人張着嘴,立在噴泉池邊仰望落雪。

    雪帶來一個勻質、陰薄的新世界。

    鶴羽散落一地,像潑墨,像怨恨的書寫,那種筆畫隻有我能讀懂。

    那是那一年的帝國初雪,是疊亞高一生的初雪,也是我的。

    我生在福斯灣,二月,到處是雪,扶手椅裡的H說。

    雪落進噴泉融化,像燒化那樣快地融化。

    雪讓活的凝固、死的起來,起來的死在大雪邊緣留下足印,觸般在大雪邊緣割出焦痕,我是否有罪,假如此刻我被他人的大雪感動、在異域新知中嘗出歡愉,我是否有罪假如我以囚徒之身嘗過并承認這确是人間歡愉之一種?𔅕 鐵枝根部積起雪的連綿群山。

    我用二十四小時尋找一個詞,以形容雪的味道。

    那很難。

    我也去夢裡翻過,找到的每個詞都不達意。

    唯一的真詞躺在某根舌底,而世間有億萬之舌、不可盡數之舌。

    如今鄉音蒸騰的群山和群山般的舌頭都與我遠隔重洋。

     他們在監獄裡添了火盆,燒炭。

    斯汀先生每天給我搞兩次體檢。

    斯汀先生總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用他的出現标示哪些時段特别重要而其餘時段毫不重要。

    常規步驟是檢測(我和監獄)、收集(食物和排洩物)、提問(我的飼養員)。

    “你好啊滿大人,”踏雪而來的斯汀先生哈出白氣摘掉帽子,“你臉色不大好,可别是沾了什麼傳染病。

    ” 滿大人趁機溜進來烤火,“日安斯汀先生,什麼傳染病斯汀先生?” “騎士在冬天來,踏着瑞雪來,倒空面粉,裝進靈魂,一袋一袋大豐收,聽過這個嗎?” “從沒聽過斯汀先生 “嗨,我忘了,你是外國佬,”斯汀先生說,“總之,注意着點兒,别和弟兄們抱太緊。

    ” “是的斯汀先生。

    謝謝提醒斯汀先生。

    今天我們測什麼?” “冬眠,夥計,你知道冬眠嗎?”斯汀先生搓開手提袋搭扣。

    袋口啪一聲彈開。

    我喜歡聽那個。

     “哪裡斯汀先生?” “冬眠,夥計。

    有些野獸,天一冷就得睡大覺,不到春暖花開不醒來,那就是冬眠。

    ”斯汀先生拿出聽診器,“嚴寒逼它們去冬眠,夥計,不埋頭睡覺的話根本活不下去,”他聽了一會兒,“還能指望什麼呢?如果它們燒不起煤,穿不起皮裘,可不就隻能去冬眠了麼?這大頭蛙從前冬眠嗎?” “不斯汀先生,從沒去過斯汀先生。

    我們的地方太熱啦。

    ” 斯汀先生用下巴須指點火盆:“這玩意烤着,不覺得幹燥嗎?” “他們不聽我的斯汀先生,”疊亞高搓腿上的劣質布料,他的假辮子已經髒得沒法看了,“我說,‘火盆會燒光空氣裡的水,先生’斯汀先生,我說,'巨蛙需要空氣裡有水先生'斯汀先生,'要不然巨蛙會幹死先生’,可他們不聽我的斯汀先生,現在他們該知道我是 對的了斯汀先生。

    ” 斯汀先生用紙條從我皮膚上吸黏液,他馬上會發現他很難吸到什麼,”是啊夥計,現在他們該知道了。

    ” “反正巨蛙每天都睡覺斯汀先生,不管天冷天熱。

    ” “我說的睡覺可不是你說的睡覺,”斯汀先生把我整個兒翻過來,”來搭把手夥計,”現在他要造訪我的小孔了,那是我最讨厭的環節,更讨厭的是斯汀先生每次都不會搞忘我最讨厭的環節,“現在我懷疑這幾盆火阻止一或者說延緩了它的冬眠。

    ” “你總是對的斯汀先生。

    ” 冰得像雪的東西滑進小孔。

    還帶點刺。

    那是酒精。

    我讨厭酒精,讨厭它的氣味、口味、回味、回憶。

    斯汀先生在小孔裡捅來捅去。

    火光在疊亞高青黃的臉上扭來扭去。

    “胃口怎樣?還是每天三磅土豆泥七磅魚肉泥嗎?” “是的斯汀先生',三磅土豆泥」七磅魚肉泥,幹個精光。

    ” “它有沒有,呃,比如說,不太願意動換?” 疊亞高看看我。

    我沖他笑了一下。

    “我不覺得她不願意動換斯汀先生,她該怎樣還是怎樣斯汀先生。

    ” 斯汀先生從小孔離開了。

    他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的斯汀先生像個屠夫。

    “看起來一切正常。

    開門吧滿大人J 疊亞高掏出監獄鑰匙,“火盆怎麼辦斯汀先生。

    ” “我會找他們談的。

    你放寬心。

    ” “睡大覺呢斯汀先生,她會睡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