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窦占龍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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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吃羊吃到尾巴尖兒才是最肥的,書到此節,最熱鬧的地方也該來了!且說窦占龍等人躲在皮貨棧中暫避風頭,隻派朱二面子去堡子裡打探消息。

    天一亮城裡就傳遍了,即便口北不是關東山,試問誰不知白臉狼是殺人無數的刀匪?落得此等下場,正是他的報應!以往沒人敢說,如今血淋淋的人頭挂在城門口了,山莊也燒了,樹倒猢狲散,誰還怕他?衙門口以前收了白臉狼的銀子,隻顧着悶聲發财,反正他也沒在此地殺人越貨,眼見這個人死了,隻當斷了一條财路,宣稱是刀匪分贓不均引發内讧,胡亂抓幾個頂命鬼砍了銷案。

     接下來的幾天,海大刀等人留在皮貨棧陪着窦占龍,沒事兒就勸他,說什麼江湖險惡,吃飯防噎,行路防跌,飛來鳳一身邪氣絕非善類,一刀宰了才是永絕後患,用不着往心裡去。

    朱二面子遭了窦占龍的冷眼,惹不起躲得起,仍是早出晚歸,可着口北轉悠,茶樓酒肆,窯子寶局,哪兒人多往哪兒紮,想聽聽人們怎麼議論此事。

    馬上該過年了,各家各戶門口貼滿了對聯、橫頭、大紙、常千。

    所謂大紙,通常是七寸見方的五色彩紙,一幅四塊,寫上“天官賜福、春滿人間、擡頭見喜、四季平安”,貼在門頭上,兩個下角粘上三四寸長的紅紙條,小風一吹,沙沙作響。

    常千比大紙略小,上有镂空刻花,年味十足。

    街巷間明燈放炮,敲鑼打鼓,堡子外的老百姓賽馬迎喜神,馬鬃馬尾都拴着紅布條,遠處燃起大堆旺火,過往之人争相給火堆上添柴。

    臘月将盡,軍民人等忙着過年,民不舉官不究,誰還在乎掉了腦袋的白臉狼? 朱二面子回到皮貨棧,不提自己如何花天酒地揮霍錢财,隻将在堡子裡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各人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隻有窦占龍心神不甯。

    朱二面子興沖沖地告訴衆人:“正月十五燈節,口北八大皇商在玉川樓擺酒設宴,要跟咱們商量商量,那兩百多斤棒槌怎麼賣。

    ”海大刀也對窦占龍說:“老兄弟,咱從九個頂子刨出來的兩百多斤棒槌還得賣,深山老林裡那麼多窮哥們兒,全指望着這個吃飯呢。

    俺們幾個又不是買賣人,不會跟做生意的打交道,你老四可不能當甩手掌櫃的!”窦占龍這才明白,又是朱二面子出的馊主意,打着海大刀的旗号,跟八大皇商做起了買賣,惱怒之餘不禁扪心自問:“山匪雖然搶了不少财貨,卻僅是浮财而已,沒什麼寶條銀票,賀壽的金碟子金碗,還都落在了朱二面子手上。

    我取寶發财易如反掌,可是各有各命,你給山匪和朱二面子搬來金山銀山,使之一朝暴富,對他們來說反倒是禍非福。

    我不妨再幫他們一次,全了救命之恩、結義之情。

    做完這樁買賣,我算是對得起他們了,到時候我遠走高飛,今後讓朱二面子跟着他們仨混就得了!”朱二面子隻想賣完寶棒槌跟着分一杯羹,見窦占龍不吭聲,便在旁勸道:“八大皇商手握龍票,替朝廷做生意,個個财大氣粗。

    在人家看來,咱那兩百多斤棒槌的買賣,小是不小,可也大不到哪兒去,殺雞用不着牛刀,不至于八個大東家全到場。

    之所以在玉川樓擺酒設宴,無非是想讓咱帶着七杆八金剛過去,給他們開開眼,沾一沾寶氣,咱可不能駁了人家的面子。

    ”海大刀等人也連聲稱是:“有寶棒槌做底,不敢說跟八大皇商平起平坐,他們也得高看咱一眼,咱這是牆頭兒上拉屎——露大臉了!”窦占龍見朱二面子和三個山匪正在興頭上,不便再潑冷水,尋思着:“八大皇商總不至于明搶,做生意的和氣生财,給他們看一看倒也無妨。

    何況七杆八金剛在我手上,誰又搶得走了?大不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縱然搬來都統衙門的官軍,又能奈我何?” 玉川樓是口北數一數二的大飯莊子,坐落在堡子裡最繁華的中街上,門樓高聳、堂宇宏麗,大門兩側挂着一副對聯:“聞三杯狀元及第,飲兩盞挂印封侯”,一樓為散座,樓上設兩排雅間,後頭是個大花園,可賞亭台水榭,難得的雅緻,這可不是給老百姓預備的,能進雅間的無不是達官顯貴、富商巨賈。

    到了正月十五這天,仍是十分寒冷,天上陰雲密布,北風卷起碎冰碴子,打在臉上跟針紮刀刺一般。

    日暮時分,窦占龍等人身穿大皮襖,頭戴暖帽,耳扇放下來捂住耳朵,跨馬騎驢來到堡子裡。

    按舊例說來,這天算是一個小過年,天上雲遮月暗,雪霰霏霏,各家商号門前高挂花燈,五色裝染,燈火綽約。

    奶奶廟前香客雲集,堵住了廟門口。

    街面上踩高跷的、扭秧歌的一隊緊接着一隊,大閨女小媳婦兒拎着從糕點店買來的元宵、南糖,三五成群有說有笑,小孩舉着冰糖葫蘆來回跑,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象。

    窦占龍等人穿街過巷來到玉川樓,今天他們是八大皇商的貴客,掌櫃的帶着堂倌遠接高迎,給這幾位讓到樓上最大的雅間落座,牲口牽到跨院飲喂。

    八大皇商已經等候多時了,八個大東家,個個面色紅潤,穿着滾金繡銀的長袍馬褂,紐襻上拴着手串、胡梳、金杠各有不同,腰間挂着荷包、吊墜、錦繡的香囊。

    其中有一位範四爺,正是去年收他們棒槌的皇商大東家,玉川樓也是人家捎帶腳開的,不為掙錢,隻為交朋聚友,辦事方便。

    雙方逐一引薦,分賓主落座。

    小夥計遞上熱毛巾,沏上茉莉花茶,擺上俗稱“開口甜”的四幹果四點心,四個幹果碟有黑白瓜子仁、去皮的糖炒栗子、裂口的榛子、核桃仁又叫長壽果,四碟點心分别是高佛手、馬蹄雲、五蜜蜂糕、綠豆酥,額外還給每人上了一小碗元宵。

    不是财迷舍不得多給,粘食不能多吃,吃多了跟酒犯沖,應個節嘗嘗就得了。

    吃完了元宵,再換杯茶水漱漱口。

    随着東家一聲吩咐,跑堂的鋪罷了糖碗、壓桌碟,吆喝着搬酒上菜:酒是當地“明缸坊”上等的紅煮酒,燒酒裡泡上青梅、冰糖,入砂鍋煎煮,酒液呈紫檀色,甘醇濃郁;菜也體面,蛤蟆鮑魚、炖大烏參、通天魚翅、一品官燕、桂花幹貝、口蘑膏肝……皆為當地難得一見的珍馐,八大皇商再有錢,平常也不敢這麼造,這都趕上招待王爺了! 朱二面子厚着臉皮反客為主,眯縫着一隻眼睛,又給這個斟酒,又給那個布菜,點頭哈腰地說着奉承話,來來回回不夠他忙活的。

    酒過三巡,範四爺神神秘秘地賣了一個關子:“諸位諸位,你們聽沒聽說,咱口北出了一件大事——白臉狼死了!”朱二面子裝傻充愣:“白臉狼?誰是白臉狼?”範四爺“哎”了一聲:“你們幾位不是常年在關外刨棒槌嗎?怎麼會不知道把持着參幫的白臉狼?”朱二面子故作吃驚,瞪大了眼珠子:“噢……那位白家大爺啊,不能夠吧,他……他怎麼死了?”範四爺呵呵一樂:“我還能騙諸位嗎?腦袋讓人剁下來了,挂到城門樓子上了,眼珠子凸凸着,舌頭吐出半尺來長!”衆人有的吃驚,有的詫異,也有的不屑。

     範四爺看了看幾個山匪,話鋒一轉:“當着明人不說暗話,白臉狼到口北,可不是奔着我們來的,他是死是活,都不耽誤咱們之間做買賣。

    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幾位誰做得了主?”朱二面子嘴上沒把門兒的,又搶着說:“海大刀海爺是大把頭,他以前做過骁騎校,在關東山一呼百應!”範四爺之外的七位皇商,紛紛沖海大刀抱拳拱手,連稱:“失敬失敬,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海爺相貌魁偉,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一看就是辦大事的;白臉狼這一死不要緊,關外的參幫群龍無首,我們今後隻能找海爺收棒槌了!”這就叫生意人,盡管身份地位相差懸殊,可為了賺錢,說幾句拍馬屁的客套話還不容易?唾沫星子又不費本錢。

    海大刀一介武夫,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澆油,這麼多年一直受着白臉狼的氣,鑽山入林、餐風飲露,耳朵裡幾時聽過這麼順溜的話?讓八個大東家這麼一通捧,都快找不着北了,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範四爺站起身來,端着酒壺酒杯走過去,又親自給海大刀斟了一杯酒,滿臉堆着笑說:“海爺,聽說幾位在關外刨了不少棒槌,其中還出了個老山寶,号稱是七杆八金剛,雖然還沒見着貨,可我們老哥兒幾個信得過海爺您,咱以往打過交道,又都是敞亮人,您這批貨無論多少,我們全要了,您看成嗎?”海大刀見範四爺一臉誠懇,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人家财大氣粗,拿着龍票替皇上做買賣,能跟挖棒槌的坐一桌喝酒,還那麼客氣,我可不敢妄自尊大,雖說寶棒槌許給老四了,他不是也得賣嗎?賣給誰能有八大皇商出的價錢高?”念及此處,他連忙起身,滿應滿許地答道:“行啊,隻要價錢合适,它就歸您了!”範四爺喜出望外:“海爺爽快!那咱一言為定了,您盡管開個價,咱不着急啊,想好了再張嘴,隻管蹦着腳往高了要,絕不能夠讓您幾位吃虧。

    來來來,咱們先幹了這杯酒,等待會兒吃飽喝足了,咱再換個地方,我帶你們幾位尋點樂子去!”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