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别業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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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廂望去,像一條土崗子。

    這一帶有無主的孤墳,也有叢雜的野樹,時值冬季,木葉雖已凋零,但如藏上幾十個人,還不大容易找。

    分手的時候,即曾約定,在這裡等候。

     教曉梅她們盡量拖,最好拖到天黑,才好便于接應。

    範鳳陽建造葛氏别業,監工派的就是候源,故有幾條地道,出口都在什麼地方,老賊自是了如指掌。

    葛琳發覺範鳳陽的奸僞以後,矢志替義父報仇,為自己雪恥,故另開密道,既是背着範鳳陽做的,自然也不能教侯源知道。

    但是,這如何瞞得了老奸巨滑的侯源? 第一,即是高度機密,不能教任何人發覺,原有的地道,便不能用。

    無奈原有的地道在地底,有眼看不見,有時難免挖通,盡管力圖掩飾,馬上改道,仍舊留下了痕迹。

    第二,建材無故減少,就更瞞不了侯源。

    兩件事合在一起,侯源心中已如雪亮,仔細一盤算,他沒敢妄動。

    葛琳再不中用,到底是主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

    表面上與範鳳陽還沒有裂痕,此時得罪葛琳,一個枕頭狀,他就吃不消。

    事實上他也有困難,範鳳陽走時明白告訴過他,假山以内,不準他進去,假山以外,不準葛琳出去。

    想來想去,終于被他想通了。

    葛琳想出去,明着不能走,暗中走。

    他害怕了。

     範鳳陽反臉無情,殺人不見血,如果讓葛琳走掉,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便就業已發現的迹象,判定密道挖掘的方向,埋裝下火藥。

    當時他倒沒有存心想炸死葛琳,而是萬一被葛琳走掉,也好向範鳳陽有交代,純粹是為自己留個推卸責任的餘地,等到範鳳陽再來,也可邀功,告密。

    今天的情形不同了,裡邊有敵人,逼得他非用火藥不可。

    幸而判斷稍有失誤,火藥埋得偏了一點,引發的時候,又為露了火光,并且點燃火線,還得給自己留下躲藏的時間。

     向準不怕老賊現身攔截,可怕極了火藥暗算,提心吊膽緊張的不得了,一見火光,便知不妙,他無法知道火藥埋在什麼地方,前進後退,都難保沒危險。

    情勢所迫,除了險中求生,向前硬闖,已别無選擇。

    幾種因素湊在一起,侯源躲開了,向準與小梅也僥幸地闖過去了。

    出了密道,就被守在外邊的捕快發現了,呼喝着圍捕過來。

    湊巧适才那一炸,把捕快吓得逃開了,無形中等于幫了他們的忙,是以他們得以從容突圍。

     距離最近的一個捕快,看清了向準與小梅的真面目,算是遭了殃,被向準揮動鐵手,砸了個腦袋開花。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江湖漢子就怕與官面上的人發生牽連,那将糾纏不清,寸步難行。

    向準砸死捕快,看清周圍形勢,知道公孫啟不敢公然助戰,殺官拒捕,就在死屍上,摸了一把血,抹在臉上,挾起小梅,便向丘陵奔去,其實他倆全沒受傷。

     當着縣太爺的面,孫允身為捕頭,怎敢不追。

    追過高崗,追入丘陵,再想抽身逃退,已經來不及了。

    在一片亂墳堆裡,東倒西斜,或仰或卧,躺着四個人,有的胸脯還在起伏,想是還沒死。

    向準放下小梅,反身立定,也不再逃。

    小梅似是驚駭過度,軟癱地上,呆坐不語。

    孫允心頭暗驚,偷瞥四處,墳後樹後,隐現衣角,知已身陷埋伏之中,弟兄們雖然全都跟來了,動硬的,顯然不管用。

    他雖驚不亂,睜珠一轉,道:“青天白日之下,殺人放火,強擄民女,敢莫是要造反?”色厲而内茬之神情畢現。

    向準嘿了一聲,道:“少跟大爺擺譜,我不吃這一套,文了武了,你打算怎麼辦?”孫允道:“你若是條漢子,跟我去見縣尊。

    ”向準道:“大爺要是沒空呢?”孫允道:“你莫非還敢殺官拒捕?本班頭職責所在,當然知道,葛氏富孀,從關裡搬來的,想必你是見财起心,對是不對?”向準道:“範鳳陽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這麼替他遮掩?”孫允裝腔作勢道:“事主分明姓葛,你卻渾扯姓範,還要反誣本班頭一口,實在不可放過。

    ”回顧身後捕快道:“回去兩個人,禀報大人,就說兇手在這兒,速調馬步兵丁,前來圍捕。

    ”捕快早已看出形勢不利,就等頭兒這麼一句話,聞令即行,一下子就有五個想開溜。

    哪知沒走幾步,墳後閃出一個大漢,喝道:“站住,誰再妄動一步,這兒埋人可現成。

    ”臉塗泥土,聲若焦雷,擋住去路,不亞剛從地裡鑽出來的兇神惡煞。

    五個捕快,吓傷了兩對半,沒人敢再往前邁一步。

    孫允聞聲回頭,道:“奪路突圍!”話聲中,騰身反撲攔路大漢,意在掩護屬下突圍,當然,能夠走,他更想走。

    良機難再,十幾個捕快,全都乘勢而起,拔足狂奔。

    攔路大漢是陸浩,喝道:“不信良言,打!”揮動鐵手,左截右攔,再強也隻有兩支手,于勢自難完全兼顧得周到。

    一陣叮當亂響,擊飛了一把單刀,兩根鐵尺,一個垛子腳,還踹翻了一個人。

    孫允一動,向準緊随而動,道:“朋友,你這可就不漂亮了,跟随大爺來的,怎可另找主顧,打!”孫允勢在意先,向準起步在後,兩人之間,本有距離,自難一步追及,這隻是攻心之術,希望能夠遲滞孫允的行動。

     孫允是個老油子,江湖門檻極精,聽聲辨位,知道向準離他少說還有五步,兵器根本夠不到,又沒聽到暗器破空風聲,怎肯上當,一步也未停,展望前邊,陸浩也正被手下人絆住,暗道:“天賜良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先前他想掩護部下突圍,現在反而成了部下幫助他逃走,斜裡閃開陸浩,落荒便走。

     幾個起落,竄出亂墳堆,隐隐覺得向準似乎沒有追來,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不錯,向準果然沒追來,正與陸浩合力,收拾他帶來的那批窩囊廢,就這刹那功夫,十多個人,已被放倒一大半。

    孫允哪敢再停,逃的更快了。

    适時,聽到一個少女甜脆話聲,道:“三姊,要不要捉住他?”接着,便聽到另一個少女答道:“這種貪生怕死之徒,教他回去挨闆子不好?”先前發問那個少女,“咭咭”笑了起來。

    笑聲如銀鈴,悅耳之極,就在附近,卻看不見人。

    孫允又氣又怕,哪有膽子回嘴,刹那已到崗前,他不由呆住了。

    隻消幾步,便可過崗,便在縣太爺視線之中,這幾個男女武功再高,青天白日之下,膽敢公然殺我? 他這麼想着,不禁又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望,心裡可就嘀咕起來了。

    身後沒有一個人,隐身少女固然追來,向準與陸浩,也不見影蹤。

     “為什麼要放自己一步,難道回去會挨揍?”兩個少女的對話,始終萦繞耳際,揮之不去。

    他恨那個三姊刁鑽可惡,如果不是她那句話,自己現在不是可以坦然地回去了嗎?疑心生暗鬼,左思右想,想了很多,終覺不要。

    看眼前情勢,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這個案子就辦不了,那三天一叱,五天一叱,揍還不會少挨,還真被那個丫頭說對了。

    馬步兵丁,也對付不了這些高來高去的人,甚至連影子都見不到。

    申詳上去派人,又多一個管頭,更糟。

    怎麼辦?主意還沒想出來,天可黑了下來。

    悄悄爬上崗頂,探頭望了一眼,縣太爺已經走了,老百姓見沒熱鬧可看,也都散了。

     “嗯!”他臉上顯出一絲獰笑,似乎有了主意,嗯了一聲翻上高崗,鬼鬼祟祟,惟恐被人發現,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察顔觀色,不問可知,縱然有了主意,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好主意,八成要往邪道兒上走。

     海城東門内,有一家藥鋪,“廣記老藥鋪”那塊招牌,金字都褪了色,模糊得都快看不清楚了,可見年代有多麼久了。

    這家老藥鋪,雖隻一間門面,但因藥材地道,病人吃了就好,所以生意非常發達。

    可是店東侯東海無法排遣這空虛寂寞的日子。

    老伴常氏,勸他納妄,他總是搖頭不肯,其實,他知道常氏善嫉,深怕娶了小老婆,跟着受罪,就這連僅有的安靜,再也不容易保持。

    今年春天,侯東海的侄兒侯勝,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侯東海的消息前來看他,侯東海如獲至寶,便想留下侯勝,接理店務,随侍晚年。

    侯勝告訴他,已經發了财,并且也已娶妻生子,勸他把藥鋪盤給别人,情願接他們老夫婦,回家養老。

     侯東海本是蘇北雲台縣人,凄涼晚景,斷子絕後,經侯勝這一說,又觸發了鄉愁,便一口答應了。

    藥鋪盤給一個果參人,名字叫程懷沛,出手很大方,給了他們紋銀五千兩,侯東海叔侄便歡天喜地的回了鄉。

    程懷沛接掌店務以後,招牌不改,一切照舊,隻添了一個小徒弟,本人也不經常在家。

    出去幹什麼?隻有小徒弟知道。

    這天上燈以後,店裡來了一個病人,氣色敗壞,可不抓藥,卻聲言求見程掌櫃程懷沛。

    小徒弟不認識他,答說:“掌櫃的不在家。

    ”程懷沛的确是在午後走了。

    病人道:“我的病非他的成藥不能治。

    ”本是暗語,小徒弟聞言會意,道:“我也許知道,跟我來吧。

    ”領着病人走了進去。

    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