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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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她們的臉上帶着污垢,她們年老的雙手因為掃帚握得太久,手指痙攣着舒展不開。

    她們噗的一聲癱倒在椅子裡,一會兒想到她們了不起地征服了那些水龍頭和那個洗澡間;一會兒又想起對于那一排排書籍更加艱難的、局部的勝利,這些書曾經是烏黑閃亮的,現在都染上了白斑,長出了淡色的黴菌,隐藏着鬼鬼祟祟的蜘蛛。

    她覺得喝下去的熱茶使得她渾身暖洋洋的,那回憶往事的望遠鏡又自動舉到麥克奈布太太眼前,于是在那圓形的光環中,她又看見了那位年邁的紳士,像一支釘耙一般瘦削挺直,當她帶着洗好的衣服走過來時,他在搖着頭,她猜想他必定是在那兒草坪上喃喃自語。

    他從來沒注意過她。

    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夫人死了。

    究竟是哪一位死了呢?貝茨太太也拿不準。

    那位少爺死了,那她是肯定無疑的。

    她曾在報紙上的陣亡将士名單中看到過他的姓名。

     現在那個廚娘又浮現在眼前了,瑪德蕾特?瑪麗安娜?反正她有這麼個名字——一個紅頭發的女人,像所有和她同類的女人一樣性格急躁,但是心地卻很善良,如果你了解她的脾氣的話。

    有多少次,她們曾經在一起開懷大笑啊。

    她總是給麥琪留一盆湯;有時還有一片火腿,或者剩下來的随便什麼東西。

    那年月,她們的日子可過得挺美。

    她們所需要的東西什麼也不缺(她把熱氣騰騰的茶喝下肚去,就變得口齒伶俐、心情舒暢,她坐在育兒室栅欄旁邊的柳條椅子裡,她記憶的線索就像一球絨線似地拉開了)。

    那時總有許多活兒要幹,有時屋子裡住了二十個人,她洗衣服一直洗到深更半夜。

     貝茨太太(她從來就不認識那些人,當時她還住在格拉斯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覺得奇怪:為什麼他們把那隻野獸的頭顱挂在那兒?那一定是他們在國外什麼地方打獵時被射殺的。

     很可能是這樣,麥克奈布太太說,他們在東方國家有些朋友;她的回憶飄忽不定地繼續下去:先生們就待在那兒,夫人們穿着夜禮服;有一次,她從餐廳門口看到他們全都坐在那兒吃飯,有二十來人,她敢說太太們都佩戴着珠寶首飾,她被留下來幫着洗滌餐具,也許一直幹到午夜以後。

     啊,貝茨夫人說,他們會發現這地方已經變了樣啦。

    她憑窗眺望,瞅着她的兒子喬治在那兒刈草。

    他們很可能會問:這片草地曾經整理過嗎?看到原來掌管草地的老園丁肯尼迪已經多麼老态龍鐘,而且自從他從大車上摔下來之後他的腿又多麼不便,他們會想:也許整年沒一個人,或者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沒人來照管這塊草坪;還有大衛·麥克唐奈在這兒,花種可能已經寄來了,可是誰又說得準它們究竟有沒有被種上呢?他們一定會發現,這塊地方已經改變了模樣啦。

     她瞧着她的兒子割草。

    他幹起活來可是把好手——他是個靜靜地埋頭幹活的人。

    嗯,她猜想工匠們正在繼續修理那碗櫥。

    他們卻自動停工了。

     她們在室内辛苦打掃,在室外刈草挖溝,忙了幾天之後,最後用雞毛撣帚輕拂窗扉,把窗子都關上,把整幢房子的門都用鑰匙鎖起來,再把前面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大功告成了。

     現在似乎響起了剛才被洗、刷、割、刈的聲音所淹沒了的隐約可聞的旋律,那一部分被耳朵所捕捉但随即任其消逝的間歇的樂聲:一陣犬吠,一聲羊咩,毫無規則、斷斷續續,然而似乎又有些關聯;一隻昆蟲嗡嗡叫,刈下的青草在顫動,那彼此分開的聲音,似乎又有些相互歸屬;金龜子的鳴聲、辚辚的車輪聲,一高一低,但又有着神秘的聯系;耳朵緊張地把這些聲音彙合在一起,并且差不多達到了和諧協調的程度,但卻從來沒有聽得清清楚楚,也從來沒有達到充分的和諧,最後,在黃昏時分,這些聲音終于一個接着一個消逝了,那和諧的旋律結結巴巴地中斷了,寂靜終于降臨了。

    夕陽西下,清晰的輪廓消失了,寂靜像霧霭一般袅袅上升、彌漫擴散,風停樹靜,整個世界松弛地搖晃着躺下來安睡了,在這兒黑黝黝地沒一點光亮,隻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的一片綠色的幽光,或者被玻璃窗反射到花床中白色花瓣上的蒼白的月色。

     (在九月的一個黃昏,莉麗·布裡斯庫叫人把她的行李搬到這幢屋子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