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面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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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姑娘的手段一樣,鈍刀子割肉,毫不留情。

    詩織太可憐了。

     “錢财什麼的”這種輕視金錢的說法,證明這種人還完全不明世相,就像青澀的瓜果,明顯帶有期待他人關愛的幼稚思想。

     可是,若不是為了錢,那就是為了愛情嗎?對我丈夫的愛就等于一切嗎? 這個小丫頭還不知道愛情是随時可以消失的。

    愛情裡常有的輕聲細語和瘋狂激情會在漫長的婚姻生活中消失殆盡,不留一絲痕迹。

    這個冷酷的事實,我得告訴這個丫頭,讓她不要試圖編織絢麗的愛情玫瑰夢了。

     “你聽着,香田小姐,我來告訴你,喜歡啦讨厭啦,這些都是一時的戀情。

    你如果被它左右的話,你的人生将一塌糊塗。

    你應該在事态沒有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懸崖勒馬。

    ” 說話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左邊的陳列架上擺着幾台精巧的汽車模型。

     丈夫原本就喜歡汽車,年輕的時候曾說過想當賽車手。

    後來,可能是因為沒當上賽車手,轉而收集汽車模型。

    不過,在家裡沒有擺設這些收集品,可能是怕我或者孩子們笑話,隻有一些汽車圖片和月刊雜志。

     可是這裡竟然擺着他說過的那些汽車模型。

    是丈夫拿過來的,還是他們兩個一起收集的?光想想就讓人怒火難抑。

     這麼說,丈夫完完全全是過着同時擁有妻子和情人的雙重生活。

    我是為了督促她早日認清事實才來這裡的,來了以後卻真正認清了這個事實。

    對丈夫來說,這間公寓無疑比自己家要舒服。

    在這裡他隻是一個純粹的男人,既不是醫院的經營者,也不是一家之主,沒有任何過多的責任。

    也許這才是能讓他在精神上徹底放松的場所。

     丈夫擁有另外一個新天地,這個天地是我和孩子都無法介入的。

    在這個天地裡,丈夫和他的情人再一次重溫甜蜜的新婚生活。

    隻有在這間屋子裡,她和丈夫才是真正的一對,相親相愛,相濡以沫。

     我對丈夫來說,已經成了沒用的廢物。

    我被這種遭到排擠的孤獨和絕望緊緊包圍。

     妻子闖入詩織的公寓,親眼看到我和詩織一起甜蜜生活的痕迹,心裡感到不快,進而情緒跌至低谷。

    這些都可以理解,畢竟那都是我親手造成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去?不去不就行了嗎?強行闖入,結果搞得兩敗俱傷。

     而且,就像妻子受到傷害一樣,詩織的心靈也受到重創,就連我也不能幸免。

     省吾不由得仰頭長歎。

     現在,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

    與做丈夫情人的小丫頭片子相比,作為妻子的我要悲慘可憐得多。

     不過,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能就這麼在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面前退卻。

    現在我如果不将這個女人打敗,讓她有自知之明,我作為妻子又有什麼意義? “香田小姐,你為什麼非纏着川島不可?” 我再一次問她。

     “像你這樣既年輕又可愛,優秀的單身男人想找多少就有多少。

    為什麼偏偏接近大你二十多歲并且又有家小的男人?” 實際上,我想說“為什麼是我丈夫”。

    我丈夫正是掉進了這個姓香田的女人設下的甜蜜陷阱裡。

     對這個瘟神,我再一次說道: “我說得再明白一點。

    你現在做的事情,是不被社會容許的,是被衆人指責的,是犯罪。

    你知道嗎?” 可是她不回答。

    不好回答的時候,就裝啞巴。

    我知道這是她慣用的伎倆。

    我再瞅她一眼,發現她睫毛上挂着淚珠。

     我剛才說的“犯罪”這個詞終于奏效了嗎?從她眼角溢出的淚珠,順着臉頰不斷往下滴落。

     這時她要是敢還嘴的話,我準備破口大罵:“當第三者還不知廉恥!”不過,既然她不還嘴,我也隻好咽下準備要說的話。

     你想哭就盡情地哭吧。

    我至今為止咽到肚子裡的苦水都泛濫得快要溢出來。

    你也該好好嘗嘗這苦澀的滋味。

     我心裡的怨恨,她也許了解,也許不了解。

    她吸着鼻子啜泣着,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滑落。

     可能是因為身材苗條的緣故,她低着頭痛哭的樣子還真有些梨花帶雨。

    她這種可憐無助的姿态,旁人還真是想裝也裝不出來。

     假如我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也一定會伸出手來,把她摟在懷裡安慰吧。

     詩織終于哭了,不,是被妻子弄哭的。

     所以那天才哭着打電話來,一看到我,就撲進我懷裡痛哭。

     當時那一瞬間的不舍和憐惜,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她還在哭,她用手絹捂着眼睛,一個勁兒地哭。

    她以為隻要張開嘴哭,自己做的一切就可以被原諒嗎? 别再裝模作樣了,我心裡想。

    同時,又有些羨慕她能這樣無所顧忌地讓眼淚飛濺。

     不過,我可不能被她那幾滴眼淚打動。

    我振作最後的精神,對她說道: “我再說一遍,為了你的将來,像一般的姑娘那樣正常生活吧。

    這麼做可以吧?不管我丈夫說什麼,請你辭掉醫院的工作。

    ” 我擲地有聲地說完最後幾句話,站起身來。

     可是她依舊低着頭,用手絹捂着眼睛。

     “那我就告辭了……” 不等她回答,我就拿起手提包,離開了客廳,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門口。

    放拖鞋的地方有一雙像是丈夫穿的藍色大碼拖鞋。

    我有種沖動想把它一腳踢飛,但還是忍住了,穿上鞋離開。

     她可能還在哭,沒有跟過來。

     好吧,你繼續哭好了。

    那是插足他人的第三者唯一的抵抗手段。

     我關上門出來,快步走向電梯間,乘電梯下到一樓,離開了公寓。

     外面好像剛下過小雨,氣溫有些下降,路面濕漉漉的。

    一陣深秋的冷風迎面吹來,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和她見面前的怒氣就像被這秋風刮掉了一樣,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定,人也恢複了冷靜,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吃驚。

    同時,寂寞和空虛也從内心的某個角落一點點擴散開來。

     我也曾經像她一樣,對丈夫一往情深嗎? 我好像也不曾體驗過“非君莫嫁、非卿莫娶”那樣熾熱的愛情,渾渾噩噩地度日,不知不覺就人到中年。

     回到車上坐下來的一瞬間,一直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我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

     那一天我趕到詩織的公寓,她沖進我懷裡,抱住我時說過:“我不用從醫院辭職吧?”她說這句話的原因,我現在終于明白了。

     當然,妻子要求詩織辭職,詩織根本沒有必要聽從。

    辭不辭職這種事,妻子根本就沒有權利幹預。

     可是妻子好像也有點反省,她也在檢讨夫婦之間的感情聯系薄弱,自己對丈夫的愛不夠深厚。

    那麼我是怎樣的呢?我對妻子的愛是怎樣的呢?好像也說不清道不明。

     我一邊開車一邊考慮。

     我雖然把話說到那種地步,她大概也不會跟丈夫分手。

    不但如此,現在這會兒她一定是一邊哭着一邊給丈夫打電話。

    就像跟我說話時一樣,把自己扮作可憐的受害者。

    接電話的丈夫大概正手足無措吧。

     而且,丈夫這會兒正在向她那裡飛奔,今天一定會到淩晨才回家。

    不,也許今天晚上根本就回不了家,會為了安慰她,和她一起過夜。

     也許我和那個女人見面,非但沒能讓他們分開,反而更促成了他們在一起。

     現今我們夫妻的關系就像這蕭瑟的秋天一樣,細小的枝頭上附着的黃葉正一枚一枚飄落。

    這些落葉又被人踐踏,碾碎在腳下,化作泥土。

    秋風猛烈地吹着,樹枝上尚未飄落的葉子拼命地揪住樹枝,不讓自己被吹落。

    可是它依賴的小樹枝是那麼脆弱,在秋風裡搖曳動蕩,不久連樹枝都會被秋風一起刮落在地。

     我今天第一次認清了一個事實:我迄今為了守護家庭而傾注的熱情都是沒有結果的,是白費勁,隻是我自欺欺人的自我滿足罷了。

     我猛地搖晃腦袋,哭着想讓自己認清這個事實,可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丈夫大概在認識那個女人之前,心裡就已經不把我當女人來看了。

    所以他在外面追求年輕女人,沉浸在對私欲的滿足之中。

     而我作為他的妻子,被人尊稱為夫人,表面上保持着地位,受人尊敬。

    實際上隻是照顧孩子和丈夫、負責家務的比較體面的女傭罷了。

     我開着車往家趕,透過車子的前擋風玻璃,可以看到通紅的夕陽落在樓宇中間,又大又紅,讓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