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礫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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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換作是你,被他推下海,你會恨他嗎?”任紅城問。

     餘罪想了想,搖了搖頭。

    任紅城笑道:“這不就是了。

    他更不會怪你。

    ” 餘罪眉睫動了動,關切地問着:“他傷得重嗎?” 任紅城抿了抿嘴,思忖了片刻,猶豫了好久才道了句:“很重,可能要落個終身殘疾了。

    他根本沒向組織上反映你把他推進海裡的事,隻講你救了他。

    ” 餘罪的鼻子一酸,猛地側過頭,手抹過眼睛,抹去了湧出來的兩行熱淚。

     确實很重,甚至比餘罪想象的更重。

    那天他在昏迷中,老郭遭到了毒打,斷了四根肋骨,脾髒不同程度受傷,臉腭部骨骼破裂,臂、腿多處軟組織受傷,特别是手,雙手被敲斷了六根指骨。

     到達南方醫院,在看護警察的帶領下,醫生大緻說着傷情,特别囑咐不要讓病人的情緒過于激動,而且不要多說話,他臉部剛進行了一次手術,還在恢複中。

     看着餘罪不時地悄悄抹淚,任紅城卻是暗暗地想,餘罪這個痞相,或許是一個比普通人更厚的面具。

    在那個不招人待見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團火,對誰,都是熾熱的。

     病房很安靜,這層樓道的加護病房,全部隔離着重症的病人。

    看護的警察開了門,醫生囑咐了幾句,餘罪輕輕地推門而入,病人睡着了。

    這是午休的時間,他輕輕地,蹑手蹑腳地走近。

     老郭的臉上還纏着繃帶,隻能看到眼睛、鼻子和嘴。

    嘴唇好幹,幹得好像沒有血色,眼睛顯得那麼疲憊。

     對了,手……那雙能握槍、能敬禮的手,也纏着厚厚的繃帶。

    一想到“終身殘疾”,餘罪鼻子一抽,猛地捂着嘴,眼淚簌簌而流。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老郭睜開了眼睛,一下子眼睛顯得那麼亮。

    慢慢地擡着手臂,餘罪趕緊地走上前附在床側。

    老郭一看到他時,笑了,餘罪也笑了。

    笑着的時候,眼淚仍在簌簌流着,不時地抹着,雪白的被單濕了一片。

     “别哭,别哭,我們不都活着嗎?”老郭笑着道,聲音好虛弱。

     “是,我不哭……我不哭。

    ”餘罪抹着淚,笑着道。

     “那天,你割斷繩子,又往我手裡塞了把刀,是怎麼來的?”老郭小聲地問。

     “在吳勇來身上摸走的……我想他就算發現丢了,也不敢吭聲。

    ”餘罪道。

     “哦……我掉海裡,我在想,你做的小動作……要被他們發現了,可該怎麼辦?你還小……我真怕你應付不來……後來才知道,你沒事。

    ”老郭虛弱道,勉力地擡着手。

    餘罪輕輕地撫着那隻滿是繃帶的小臂,老郭卻如釋重負一般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 “可……郭哥你……對不起……對不起……”餘罪臉輕輕貼着那隻傷臂,淚流滿面,喃喃道。

     “胡說……要沒有你,我恐怕要當烈士了……别哭,你哭得真他媽像個娘們兒。

    ”老郭輕聲說着。

    想笑時,似乎牽動了臉上的肌肉,一陣痛苦之色。

    餘罪趕緊抹了把臉,把老郭的手臂放平,似乎這個見面有點過激。

    轉瞬間醫生奔進來了,看着加跳的心電圖和血壓,攔着餘罪,安撫着情緒過激的病人。

     “你……你回避一下。

    ”醫生攔着餘罪,讓他出去。

     确實是情緒過激牽動了術後的傷口,老郭兩眼滿是痛苦之色。

    醫生斥着餘罪,餘罪說不出話來了,一把一把抹着眼睛,被轟出了門外,隻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大喘着氣、在咬牙堅持着的老郭。

    他使勁地咬着嘴唇,使勁地抹着眼睛,在壓抑着心裡那種莫名的痛楚。

     支援組随後到了,異地押解完成後直奔這裡。

    在奔進甬道的時候,任紅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于是所有的人,輕輕地走過來,看着淚流滿面的餘罪,看着傷重不起的老郭。

    大案傾倒來的興奮瞬間又成了一股子莫名的難受。

     那一刻,能做的隻有一件事了。

    所有人,向着傷重的老郭,擡起了右手,肅穆地、莊重地,給了一個無聲的敬禮。

    這個時候,都看到了,那位同事側着頭,眼睛裡蓄着微笑。

    那微笑好像是晶瑩的顔色、是純淨的顔色、是透明的顔色。

     又好像都不是,明明是一滴淚的顔色。

     次日,西山行動組撤離深港市。

    随即西山警方高調宣布,曆時四十二天的“7·17”系列劫車案成功告破,省廳崔廳及以下十數位領導,親自到機場迎接載譽歸來的行動組成員。

     又數日,一項部頒的集體一等功授予刑事偵查總隊這個組建不到半年的支援小組,他們追蹤數省最終告破的這一案例名噪一時。

    也正如許平秋當時料想的,這些人曾經都不情願來,可在建制重新選擇的時候,卻也都沒有走。

     每個人都有一顆正義的心,一個英雄的夢。

     警察,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