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哥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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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楊憲益比我大五歲。

    他的出生不單對我們這一房,對整個楊家,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父親是長子,他是長房長孫嘛。

    可不是現在這樣簡單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概念,那就跟太子似的。

    當年沒有“小皇帝”一說,但我哥是真正的小皇帝,關起門來,就是個小溥儀。

    還很小的時候,說句話家裡人就都得聽。

     “母以子貴”,母親當然沾了他的光,因為生了我哥,她在家裡的地位上升了,家族裡對她的态度也有變化。

    但他首先是屬于娘的,生下來就抱走了,娘住樓上,他就住樓上,娘搬到樓下了,他也住到樓下。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姆媽才是他的生母。

    有一次,那時娘帶着他已經長住樓下了,我和我姐要從樓上下來,就見他拿了根麻稈在樓梯口攔着,嘴裡喊:姨太太生的,不許下來!我還小,對這事一直不太敏感,他堵着,我就騎在扶梯上,刺溜滑下來,我姐氣得要命,記了一輩子,到老了提起來,還說:你說哥哥可氣不可氣?! 再大一點,他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對我姐和我就特别親。

    但是這事誰也不說破,就當不知道一樣。

    他從外面回來了,還是先到娘那裡去說一聲我回來了,而後才過來跟母親說。

    母親帶我們去看電影,會跟娘說,我帶他們仨去看電影了。

    平時帶我或我姐出去,也會說一聲,那就是打個招呼,要是裡面有我哥就不一樣了,要特别說明的,像正式的禀報,小少爺哪能随随便便就帶出去呢?娘倒也從來不攔着,都是許的,大家心照不宣。

     我哥說什麼姨太太不姨太太的,是出于男孩的頑皮,并不是真的歧視,他是沒有等級觀念的,到後來就更是反感。

    他對我從來就特别好,我比他小五歲,小時候是很大的差距了,他就當我是小不點,喜歡想出各種花樣帶我玩,逗我。

    我也喜歡跟着他,到哪兒都跟着,他說什麼我都信,都聽。

    結果家裡人都笑話我,說我是我哥的跟屁蟲、哈巴狗。

     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我哥都會想着我。

    他的早餐和我們都不一樣的,豐盛得多,他常讓潘爺悄悄到樓上喊我下去到他房間裡,拿這拿那給我吃。

    我到他房間,往往他正在起床,那也是挺可笑的。

    伺候他和伺候娘是一個等級的,起個床,兩個用人在邊上,給他端洗臉盆,給他擰毛巾,拿漱盂接着他的漱口水。

    還要幫他穿衣服,裡面的穿好了,褲子系上了,最後是拿了上衣站他身後候着,他要做的就是兩條胳膊往袖筒裡一伸,所以他到好大了都不大會自己穿衣。

    老式的房子沒有衛生間,都是床邊有個簾子,後面是馬桶痰盂,他穿好衣服就進去小便,用人在簾子外面候着。

    我不懂,還好奇,有次要跟進去看看,讓用人給攔下了。

     小皇帝就是小皇帝,什麼都不會,因為什麼都有人侍候。

    從吃飯到穿衣。

    比如吃飯,吃魚的話,魚肚子那塊一定是給他的,魚刺一定是去掉了才放他跟前。

    什麼叫“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楊憲益小時候就是的。

    穿系鞋帶的鞋,他都是腳放進鞋裡就往前一伸,等着人給他系。

    有時身邊仆人不在,母親就指派我姐和我蹲下去給他系。

    我姐會發脾氣:憑什麼要我給他系?!我是不敢反抗的,有一回小聲說了句他自己會,母親就拿手指頭戳我一下:幫你哥系一下鞋怎麼了?! 不是他懶,是家裡就那麼個氣氛。

    留學到國外,沒人侍候了,還不是自己就會了?他吃西餐溜得很,吃中餐才會笨手笨腳,我姐老笑他:你怎麼那麼笨?八十年代初他到南京開一個翻譯方面的會議,我請他在南大餐廳吃螃蟹,他不知道怎麼下手,我剔剝好了給他吃,他一副吃驚的樣子,問我,你怎麼會的? 母親對我特别嚴,對我姐就不說那麼多,對我哥則是另一回事,他不會有錯的。

    母親盡誇他,比如我哥眉毛長得不好,八字眉,往下耷拉,到母親嘴裡就是好的,還成了标準,說誰誰眉毛長得好,就說,跟你哥眉毛一樣。

    說我長得不好,标準也是我哥:你長得一點不像你哥,你怎麼就不像楊家人呢?其實我長得像她,但她把自己看得很低,楊家的才是好的。

    我姐和我哥長得比較像,她又要說,你長得就是沒你哥好看,他黑眼珠比你大。

     哥哥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

    他是跟随着娘的,娘帶他,我們當然是跟着母親。

    我們住樓上,娘難得上來一趟,都是前前後後許多人。

    我哥要上來動靜也大,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