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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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自己的反應竟然跟學生一樣青澀,歐陽池墨覺得有些可恥。

     化妝師在她的頭發上噴了發膠,又點了亮粉,歐陽池墨望着鏡子裡的自己,既陌生又驚喜,她面有紅暈,不知是妝容所緻,還是心中的喜悅難以自持。

     她穿得和展覽那天一樣,經紀人說了,第一次正式亮相,要讓觀衆有熟悉感。

     “歐陽池墨,快遞!”一個工作人員跑過來,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謝謝。

    ” 化妝師笑了笑:“歌迷送的?” 歐陽池墨搖搖頭:“不知道。

    ” “肯定是啦,我有經驗,打開看看?” 寄信人是“何先生”。

    紙袋摸起來一指厚,應該是什麼文件,或許是另一份邀約。

    她撕開一個口子,果然摸到一沓紙,拉出一半,是五線譜。

    她有些納悶,翻開,每一頁都是五線譜。

     化妝師低頭看了一眼:“哎喲,你的歌迷真有意思,送這麼高級的禮物。

    ” 是惡作劇嗎?歐陽池墨伸進紙袋摸了一遍,除了這一沓五線譜之外,再無其他。

    她一頁頁看下去,沒有音符,沒有歌詞,隻是空白的五線譜,就像一個沉默的朋友,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

     仿佛被電流擊中一樣,她突然想起他講的故事,關于畫家、音樂家,以及那份荒誕不經的感情——他把畫紙全部畫成了五線譜,然後送給了她,還說那是他最滿意的作品。

     她把視線集中在五線譜的線條上,終于看清楚了——每一根線條都是畫出來的,筆直無奇,間距分明,什麼都沒有表達,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歐陽池墨将臉貼近五線譜,聞到了顔料的氣息。

    一定是他,隻有他會給我畫五線譜!他什麼時候畫的?為什麼現在才寄給我?噢,一定是沒有地址,他的家人找不到我吧? “哎呀,你不要哭啦,妝會花的!” “噢,對不起,對不起。

    ”歐陽池墨往自己臉上扇了扇風,沖鏡子擠出笑容。

     導播跑過來了:“歐陽池墨,上場啦!” 她的手被導播緊緊地抓着,過道上的人向兩邊閃開,像被劈開的紅海。

     她肩上挂着吉他,手裡抓着五線譜,她想好了,她要拿着這沓紙上台,要和他一起唱那首歌,要給觀衆講她和他的故事。

     她被導播帶到了升降台處:“站在這裡,深呼吸。

    ”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這邊有鏡子,可以練習一下表情。

    加油!” “嗯!加油!” 導播走了,她低頭在五線譜上留下一個唇印,作為遲到的回答。

     她問:“下一首什麼時候唱?” 他說:“當我吻你之後。

    ” 她望向鏡子,鏡子裡映出她的模樣,吉他上纏着紅布,外套是卡其色,襯衣是墨綠色和黑色相間,牛仔褲是海軍藍,五線譜是—— 她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第一頁五線譜的線條是紅色,第二頁的線條是卡其色,第三頁是墨綠色,第四頁是黑色,第五頁是海軍藍,然後,紅色、卡其色、墨綠色、黑色、海軍藍……循環,再循環。

     平台上升,前奏響起,觀衆歡呼起來。

     她兩腿有些發軟,不确定是因為緊張,還是别的。

     頭頂灑下了光,五彩斑斓,提醒那裡是她渴望太久的舞台。

     “有個詞叫通感,我理解的是,藝術都是相通的,繪畫有節奏,音樂也有顔色。

    ” 五線譜的顔色和她在展覽上穿的衣服顔色一模一樣,她可以肯定,曹洵亦沒見過她穿這套衣服,是巧合嗎?怎麼可能這麼巧合?所以,他看見她了?在展覽上?他不斷重複我的顔色,是在呼喊我的名字嗎? “這是一首獻給偉大畫家的歌。

    ”舞台上,文心正在為她串場。

     他其實沒有死?他欺騙了所有人?如果他是一個騙子,這首歌算什麼?她又算什麼? 歐陽池墨聽到了全場的歡呼,應該唱第一句了,她沒有開口。

     文心替她唱了起來。

     嘿,有兩個地方我還不曾抵達。

     一個是月球背後, 一個是你心靈的最深處啊。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出名?為了報複?為了他不配得到的一切? 她聽見觀衆的聲音了,他們都在跟着唱。

     為什麼腳步匆忙, 不肯回頭, 不肯留在我的身旁。

    
他們愛我,他們愛曹洵亦。

    可是,如果他們知道曹洵亦還活着,如果他們知道自己被耍了,會發生什麼?眼前的這些還屬于我嗎?我會成為騙局中的一環嗎? 歐陽池墨站到了舞台上,觀衆揮舞着熒光棒,呼喊着她的名字。

     流言,呐喊,還有荒唐, 每個人都在我的身邊喧嘩。

    
她搖了搖頭,不再問,也不再想。

    她松開了手,五線譜片片飛落,落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如同飛舞的雪花。

     她握緊話筒,彙入全場的歌聲中。

     渴望,未來,還有夢啊, 從你的屍體上長出新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