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五 章 葫蘆灣搶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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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靠林,樹靠根,打仗要靠新四軍。

     ——民歌 一 春天的天空是晴朗的。

     蔚藍色的天空上飄飛着幾縷白雲,它顯得那麼廣闊、純淨、安谧而又明媚。

    對黃河泛區饑餓的人們來說,他們是不看這樣美麗的天空的。

    他們感覺到她太幹淨了,幹淨得像他們的瓷碗一樣,裡邊一無所有。

    天空中不會掉下饅頭來,白雪也不會變成面粉。

    過去天空曾經賜予過他們的陽光和雨露,現在對他們已經沒有用了,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土地。

     這些天來,人們卻又仰起臉看天空了。

    他們不是望雲霓和彩虹,而是望着雲端裡的群群雁陣。

    黃泛區的土地自從被水淹沒以後,這裡變成了一眼看不到頭的蘆葦灘。

    春天來了,每天有上千群的北飛的大雁在這裡投宿。

    這些雁群在南方土地上吃了青嫩的麥苗,夜裡拉在葦灘裡。

    想不到這些雁糞居然成了難民們賴以生存的“糧食”。

    前些天,不知誰在葦灘裡揀了些大雁糞回來,用清水淘了淘,再拌些蘆根煮着吃。

    不到兩天,這個消息在難民中傳開了。

    “大雁屎能吃。

    ”“煮煮吃和麥苗味道一樣。

    ”就這樣,女人、小孩提着籃子,成群結隊地向蘆葦灘裡揀着雁糞。

    傍晚時候,當一群群大雁排着一字形或人字形飛向蘆葦灘的時候,人們用滿含希望的眼光看着他們,看着這些運送“食物”的大自然機群。

     李麥從街上向龍王廟走着,到了廟門口,碰上長松家的小閨女小響和王跑家的黑旦幾個孩子從地裡回來。

    他們每人挎了個籃子,籃子裡放着揀來的大雁糞。

     小響看到李麥,跑到她跟前對她說:“奶奶,你看,我揀了半籃子!黑旦沒有我揀得多。

    ”李麥說:“好孩子!明天再去揀。

    ”小響又從籃子裡拿出一塊蘆根說:“奶奶,你看,這麼大一塊!你吃吧。

    ”李麥說:“好乖乖!奶奶不餓,你拿回去吃吧!”小響說着:“不!你吃,你吃。

    ”她說着踮着腳把那塊蘆根向李麥嘴裡塞着,李麥咬了一口,故意嚼得很響,孩子天真地笑了。

    李麥卻鼻子一酸,滾下兒滴眼淚。

     “唉!老天爺!這麼聰明的小孩子,你放在天上算了,叫她們來這世界上幹什麼?” 李麥和孩子們回到廟裡,把長松、春義、藍五等都叫了來.把海騾子要抓人的事向他們說了說,大家都慌了。

     長松說:“嬸子,你聽誰說的?”李麥說:“一個親戚說的。

    咱們别管誰說的,這個信兒肯定假不了。

    ”藍五說:“要真是這樣,還是趕快離開這尋母口。

    他們既然要抓人,可見去東三省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

    要不他為啥抓人哩?我看在這兒待着是禍不是福。

    ”春義說:“渡口肯定不讓過人了。

    要跑往東邊跑,先離開這尋母口再說。

    ” 長松歎了口氣說:“人都餓成麻稈了,還要抓去當苦力,怎麼跑哩,一把糧食沒有,小車推不動,擔子挑不動,老老小小十幾口,咳,我看還不如一家子死在一塊算了。

    整天煮大雁屎吃,臉都吃腫了,活着有啥意思?”他說罷歎了口氣,低着頭,眼睛裡掉下兩滴苦澀的淚珠。

     李麥看着大家低頭不語,自己心裡也覺得難受。

    她知道現在全憑一個精神。

    精神架散了,隻有躺下來等死了。

    她歎息着說:“長松,咱不能說這個話。

    關天關地一個人來到世上.就得剛強的話下去!天不轉地轉,山不轉路轉,光景總有轉變的時候。

    人一輩子長着哩,日子比樹葉還稠,總有轉好年景的時候。

    我看這日本鬼子在咱中國長不了。

    趕走日本鬼子,把黃河口子打住,地還是咱的地,房還是咱的房,到那時候還是歡歡樂樂一家人。

     特别是你,五六個孩子,你要有啥好歹.那算把五六個孩子全殺了。

    我這一輩子,要說死,十條命也死過去了,可是我不死!死,太容易了!可那是尋短見。

    投河上吊。

    都是沒有志氣人幹的。

     人就是要活着!再困難也要活下去!” 他們正在說話,王跑忽然慌慌張張地從廟外跑回來說:“哎呀!出事了!出事了!”李麥說:“出什麼事了?慌得跟大車掉溝裡一樣。

    ”王跑說:“漢奸隊把各個路口都把住了!一個路口三四道崗!人隻準進不準出,渡口上也站上崗了!” 藍五說:“八成是他們要動手了!”王跑說:“聽說是要查良民證?”長松說:“不是查良民證,是要抓苦力往東三省運!”王跑說: “要抓人哪!那麼咱們還不趕快跑!”春義說:“你往哪兒跑?”王跑說:“那也不能瞪着眼叫人家來綁啊!龍王爺神像後邊也能藏個人!”他說着跑過去看着龍王爺神像的後邊。

    李麥說:“大家不要慌。

    咱們還是趕快收拾東西,他緊抓慢抓也得半天工夫,隻要天黑下來,咱們還到葫蘆灣去搶船。

    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就豁出去拚!” 長松說:“就這麼辦。

    收拾車子、鍋碗吧。

    ” 大夥正要去收拾東西,從廟門口忽然進來個年輕媳婦。

    她有二十來歲年紀,穿了件藍底白花褂子,黑藍顔色的大布褲子,頭上搭着一條半舊的草綠色毛巾,後邊梳着一個黑油油的發髻。

     她走到廟院子裡,徐秋齋正坐在鐵香爐旁曬暖。

    她問:“大爺,赤楊崗村難民在這兒住吧?”徐秋齋眼睛有些昏花.他瞅了瞅說: “在這兒。

    你找誰呀?” 李麥在殿裡正和大家說話,猛一聽這口音好熟。

    她從破木格子窗戶往外看了看,隻見一個瓜子臉、大眼睛,非常俊秀的小媳婦站在院子裡,胳膊上還挎了個竹籃子,竹籃子裡還放了幾個紅蘿蔔。

     她瞅着這個年輕媳婦,猛地想起她就是宋敏。

    她還沒有喊出來,宋敏已經走進大殿裡來。

    宋敏朝着她喊着:“大嬸!還認識我嘛?”李麥興奮地喊着:“宋敏!你咋會來了!……”宋敏笑着說:“來看你呀!”李麥上前親熱地拉住宋敏的手,高興得直想掉淚。

     王跑看來了個生人,覺得有點蹊跷,自己先溜了。

    長松和春義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