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三部分</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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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将大力掃除貧窮和消除不平等,渾然不知自己隻剩下半年的壽命了。

    在英國利物浦,一個名叫“披頭士”的合唱團正冒出頭來,但在美國,還沒有人知道披頭士是何方神聖。

    還有波士頓紅襪隊這時仍然在美國聯盟墊底,還要再過四年,才到了新英格蘭人所說的“一九六七奇迹年”。

    所有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外面那個廣大的自由世界裡。

     諾頓終于在六月底接見安迪,七年以後,我才親自從安迪口中得知那次談話的内容。

     “如果是為了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安迪壓低了聲音對諾頓說,“你以為我會說出去嗎?我這樣是自尋死路,我也一樣會被控——” “夠了,”諾頓打斷道。

    他的臉拉得老長,冷得像墓碑,他拼命往椅背上靠,後腦勺幾乎碰到牆上那幅寫着“主的審判就要來臨”的刺繡。

    “但——” “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錢’這個字,”諾頓說,“不管在這個辦公室或任何地方都一樣,除非你想讓圖書館變回儲藏室,你懂嗎?” “我隻是想讓你安心而已。

    ” “呐,我要是需要一個成天哭喪着臉的龜兒子來安我的心,那我不如退休算了。

    我同意和你見面,是因為我已經厭倦了和你繼續糾纏下去,杜佛尼,你要适可而止。

    如果你想要買下布魯克林橋,那是你的事,别扯到我頭上,如果我容許每個人來跟我說這些瘋話,那麼這裡每個人都會來找我訴苦。

    我一向很尊重你,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懂嗎?” “我知道,”安迪說,“但我會請個律師。

    ” “做什麼?”“我想我們可以把整件事情拼湊起來。

    有了湯米和我的證詞,再加上法庭紀錄和鄉村俱樂部員工的證詞,我想我們可以拼湊出當時的真實情況。

    ” “湯米已經不在這裡服刑了。

    ” “什麼?” “他轉到别的監獄去了。

    ” “轉走了,轉到哪裡?” “凱西門監獄。

    ” 安迪陷入沉默。

    他是個聰明人,但如果你還嗅不出當中的各種交易條件的話,就真的太笨了。

    凱西門位于北邊的阿魯斯托庫縣,是個比較開放的監獄。

    那裡的犯人平常需要挖馬鈴薯,雖然工作辛苦,不過卻可以得到合理的報酬,而且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還可以到學校參加各種技能訓練。

    更重要的是,對像湯米這種有太太小孩的人,凱西門有一套休假制度,可以讓他在周末時過着正常人的生活,換言之,他可以和太太親熱,和小孩一起建造模型飛機,或者全家出外野餐。

     諾頓一定是把這一切好處全攤在湯米面前,他對湯米的惟一要求是,從此不許再提布拉契三個字,否則就把他送到可怕的湯姆森監獄,不但無法和老婆親熱,反而得侍候一些老同性戀。

     “為什麼?”安迪問,“你為什麼——” “我已經幫了你一個忙,”諾頓平靜地說,“我查過羅德島監獄,他們确實曾經有個叫布拉契的犯人,但由于所謂的‘暫時性假釋計劃’,他已經假釋出獄了,從此不見蹤影。

    這些自由派的瘋狂計劃簡直放任罪犯在街頭閑晃。

    ” 安迪說:“那兒的典獄長……是你的朋友嗎?” 諾頓冷冷一笑,“我認得他。

    ”他說。

    “為什麼?”安迪又重複一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道我不會亂說話……不會說出你的事情,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因為像你這種人讓我覺得很惡心,”諾頓不慌不忙地說,“我喜歡你現在的狀況,杜佛尼先生,而且隻要我在肖申克當典獄長一天,你就得繼續待在這裡。

    從前你老是以為你比别人優秀,我很擅于從别人臉上看出這樣的神情,從第一天走進圖書館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臉上的優越感。

    現在,這種表情不見了,我覺得這樣很好。

    你别老以為自己很有用,像你這種人需要學會謙虛一點。

    以前你在運動場上散步時,好像老把那裡當成自家客廳,神氣得像在參加雞尾酒會,你在跟别人的先生或太太寒暄似的,但你現在不再帶着那種神情走在路上了。

    我會繼續注意你,看看你會不會又出現那種樣子。

    未來幾年,我會很樂意繼續觀察你的表現。

    現在給我滾出去!” “好,但我們之間的所有活動到此為止,諾頓。

    所有的投資咨詢、免稅指導都到此為止,你去找其他囚犯教你怎麼申報所得稅吧!”諾頓的臉先是變得如磚塊一般紅……然後顔色全部褪去。

    “你現在回到禁閉室,再關個三十天,隻準吃面包和水,你的紀錄上再記一筆。

    進去後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膽敢停掉這一切的話,圖書館也要關門大吉,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圖書館恢複你進來前的樣子,而且我會讓你的日子非常……非常難過。

    你休想再繼續一個人住在第五區的希爾頓飯店單人房,你休想繼續保存窗台上的石頭,警衛也不再保護你不受那些男同性戀的侵犯,你會失去一切,聽懂了嗎?” 我想他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時間繼續一天天過去——這是大自然最古老的手段,或許也是惟一的魔法,安迪變了,他變得更冷酷了,這是我惟一能想到的形容詞。

    他繼續掩護諾頓做髒事,也繼續管理圖書館,所以從外表看來,一切如常。

    每年生日和年關歲暮時,他照樣會喝上一杯,也繼續把剩下的半瓶酒和我分享。

    我不時為他找來新的磨石布,一九六七年時,我替他弄來一把新錘子,十九年前那把已經壞掉了。

    十九年了!當你突然說出那幾個字時,三個音節仿佛墳墓上響起的重重關門聲。

    當年十元的錘子,到了一九六七年,已經是二十二元了。

    當我把錘子遞給他時,他和我都不禁慘然一笑。

    他繼續打磨從運動場上找到的石頭,但運動場變小了,因為其中一半的地在一九六二年鋪上了柏油。

    不過,看來他還是找了不少石頭來讓自己忙着。

    每當他琢磨好一塊石頭後,他會把它放在朝東的窗台上,他告訴我,他喜歡看着從泥土中找到的一塊塊片岩、石英、花崗岩、雲母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安迪給這些石頭起名叫“千年三明治”,因為岩層是經過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數千年才堆積而成的。

     隔三差五,安迪會把石雕作品送人,好騰出地方來容納新琢磨好的石頭。

    他最常送我石頭,包括那雙袖扣一樣的石頭,我就有五個,其中有一塊好像一個人在擲标槍的雲母石,是很小心雕刻出來的。

    我到現在還保存着這些石頭,不時拿出來把玩一番。

    每當我看見這些石頭時,總會想到如果一個人懂得利用時間的話(即使每一次隻有一點點時間),一點一滴累積起來,能做出多少事情。

    所以,表面上一切如常。

    如果諾頓是存心擊垮安迪的話,他必須穿透表面,才能看到個中的變化。

    但是我想在諾頓和安迪沖突之後的四年中,如果他能看得出安迪的改變,應該會感到很滿意,因為安迪變化太大了。

     他曾經說,安迪在運動場上散步時,就好像參加雞尾酒會一樣。

    我不會這麼形容,但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我以前也說過,自由的感覺仿佛一件隐形外衣披在安迪身上,他從來不曾培養起一種坐牢的心理狀态,他的眼光從來不顯呆滞,他也從未像其他犯人一樣,在一日将盡時,垮着肩膀,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牢房去面對另一個無盡的夜。

    他總是擡頭挺胸,腳步輕快,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樣,而家裡有香噴噴的晚飯和好女人在等着他,而不是隻有食之無味的蔬菜、馬鈴薯泥和一兩塊肥肉……,以及牆上的拉蔻兒·薇芝的海報在等着他。

     但在這四年中,雖然他并沒有完全變得像其他人一樣,但的确變得沉默、内省,經常若有所思。

    又怎能怪他呢?不過總算稱了諾頓的心……至少有一陣子如此。

     他的沉郁到了一九六七年職業棒球世界大賽時改變了。

    那是夢幻的一年,波士頓紅襪隊不再排第九名敬陪末座,而是正如拉斯維加斯賭盤所預測,赢得美國聯盟冠軍寶座。

    在他們赢得勝利的一刹那,整個監獄為之沸騰。

    大家似乎有個傻念頭,覺得如果連紅襪隊都能起死回生,或許其他人也可以。

    我現在沒辦法把那種感覺解釋清楚,就好像披頭士迷也無法解釋他們的瘋狂一樣。

    但這是很真實的感覺。

    當紅襪隊一步步邁向世界大賽總冠軍寶座時,監獄裡每個收音機都在收聽轉播。

    當紅襪隊在聖路易的冠軍争奪戰中連輸兩場的時候,監獄裡一片愁雲慘霧;當皮特洛切裡演出再見接殺時,所有人歡欣雀躍,簡直快把屋頂掀掉了;但最後在世界大賽最關鍵的第七戰,當倫伯格吃下敗投、紅襪隊功虧一篑、冠軍夢碎時,大家的心情都跌到谷底。

    惟有諾頓可能在一旁幸災樂禍,那個龜兒子,他喜歡監獄裡的人整天灰頭土臉。

     但是安迪的心情沒有跌到谷底,也許因為反正他原本就不是棒球迷。

    雖然如此,他似乎感染了這種振奮的氣氛,而且這種感覺在紅襪隊輸掉最後一場球賽後,仍然沒有消失。

    他重新從衣櫃中拿出自由的隐形外衣,披在身上。

     我記得在十月底一個高爽明亮的秋日,是棒球賽結束後兩周,一定是個星期日,因為運動場上擠滿了人,不少人在丢飛盤、踢足球、私下交易,還有一些人在獄卒的監視下,在會客室裡和親友見面、抽煙、說些誠懇的謊話、收下已被獄方檢查過的包裹。

     安迪靠牆蹲着,手上把玩着兩塊石頭,他的臉朝着陽光。

    在這種季節,這天的陽光算是出奇的暖和。

    “哈啰,雷德,”他喊道,“過來聊聊。

    ” 我過去了。

     “你要這個嗎?”他問道,遞給我一塊磨亮的“千年三明治”。

    “當然好,”我說,“真美,多謝。

    ” 他聳聳肩,改變話題,“明年是你的大日子了。

    ”我點點頭,明年是我入獄三十周年紀念日,我一生中百分之六十的光陰都在肖申克州立監獄中度過。

    “你想你出得去嗎?” “當然,到時我應該胡子已經花白,嘴裡隻剩三顆搖搖欲墜的牙齒了。

    ” 他微微一笑,把臉又轉向陽光,閉上眼,“感覺真舒服。

    ” “我想隻要你知道該死的冬天馬上來到,一定會有這種感覺。

    ” 他點點頭。

    我們都沉默下來。

     “等我出去後,”安迪最後說,“我一定要去一個一年到頭都有陽光的地方。

    ”他說話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他還有一個月便要出去似的。

    “你知道我會上哪兒嗎,雷德?” “不知道。

    ” “齊華坦尼荷,”他說,輕輕吐出這幾個字,像是唱歌似的,“在墨西哥,距墨西哥三十七号公路和仆拉雅阿蘇約二十英裡,距太平洋邊的阿卡波哥約一百英裡的小鎮,你知道墨西哥人怎麼形容太平洋嗎?” 我說我不知道。

     “他們說太平洋是沒有記憶的,所以我要到那兒去度我的餘生。

    雷德,在一個沒有記憶、溫暖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撿起一把小石頭,然後再一個個扔出去,看着石頭滾過棒球場的内野地帶。

    不久以後,這裡就會覆上一英尺白雪。

     “齊華坦尼荷。

    我要在那裡經營一家小旅館。

    在海灘上蓋六間小屋,另外六間靠近公路。

    我會找個人駕船帶客人出海釣魚,釣到最大一條馬林魚的人還可以獲得獎杯,我會把他的照片放在大廳中,這不會是給全家老少住的那種旅館,而是專給來度蜜月的人住的……。

    ” “你打哪來的錢去買這麼一個像仙境的地方?”我問道,“你的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