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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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少日子,孫少安所承包的石圪節磚瓦廠就開始盈利了。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

    人們早就預料磚瓦廠會在這小子手裡成為一棵搖錢樹。

     孫少安從雙水村走向石圪節。

    就一個農民而言,其意義就等于說他“沖出亞洲”了。

    至少在目前,他成為全鄉經濟活動的首要人物。

    不容易啊!在黃土高原這樣的窮鄉僻壤,一個農民腰别幾萬塊錢,那簡直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如今,少安白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石圪節照料磚瓦廠的事,有時他也得去原西城甚至黃原去推銷他的磚瓦。

    晚上,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他也象姐夫一樣回家過夜。

     那輛新自行車送給姐夫後,他又通過縣百貨公司經理侯生才走後門另買了一輛。

    象副鄉長楊高虎和石圪節食堂爐頭胡得福這樣一些人,曾鼓動他買一輛摩托車;但他考慮再三沒有買。

    不是他沒錢買,而是怕周圍的老百姓說他張狂。

    他是雙水村曾窮得出了名的孫玉厚的兒子,誰不知道他的老底子?不敢太能俏! 别說自尋着出風頭了,現在他即是裝成個鼈,他還是在石圪節踩得地皮響! 每當他走過這條土街,沒有人不對他笑着打招呼的。

    他要是在食堂請外地來買磚的人吃飯,胖爐頭胡得福會拿出為縣上領導炒菜的本領,給他經心操辦酒席。

     他後來的頭發也再不用田海民理了,而固定在胡得祿和王彩娥的專業“夫妻店”理。

    通常他一到,兩口子都一齊上,得祿理,彩娥洗,把其他顧客撇在一邊不管,以此顯出對他這顆頭的特别關照。

    有幾次,少安覺得王彩娥為他洗頭時,曾用手在他頭上明顯地傳達過一些“肉麻”的意思,這使得他以後盡量瞅胡得祿一個人在時,才進這個理發店。

    這個王彩娥!誰都敢下手! 現在,孫少安感到,門裡門外的事都十分順心。

    不久前,妻子如願以償生了個女兒。

    雖然因計劃外生育,還沒上了戶口,但夫妻倆再不管它個戶口不戶口!要是幾天不回去看看女兒,他就心慌意亂,甚事也幹不成!妻子奶水和生虎子時一樣旺,麻煩事也不是太多。

    少安隻生氣的是,孩子有個小病,父母親和秀蓮不好好到石圪節醫院來看,常常把神漢劉玉升和他的徒弟田平娃叫到家裡瞎折騰……父母親已經搬回了新建的家院。

    少安滿意的是,這院地方現在成了雙水村最有氣派的。

    新窯新門窗,還圈了圍牆,蓋了門樓,樣樣活都精細而講究,他還打算在他不忙的時候,請米家鎮的著名石匠雕打兩隻獅子蹲在門樓的兩邊。

    據村裡的人回憶,舊社會隻有金光亮他爸大門口有過石獅子。

    而那時,他父親就在這老地主門上攬工種地,現在,孫玉厚的大門口要有威風凜凜的石獅子了……正在孫少安的事業炙手可熱的時候,有一天,胡永合突然到石圪節來找他。

    老朋友上門,他趕緊在胡得福的食堂裡為他擺了一桌。

     永合是叫他一同去省裡和電視台“洽談”合資拍《三國演義》的事。

     孫少安這才想起,他曾給永合承過這麼一檔子事。

    說實話:他早把這事忘了。

    他原來以為胡永合不過說說而已,沒料到他卻這樣認真! 他被這家夥逼入了死角。

    這也許是一件相當沒把握的事,他根本摸不着深淺。

    但是他既然給這家夥承了下來,就不好推辭。

    再說,這個有恩于自己的人,他怎麼能不講信義?經胡永合又一番鼓動之後,少安的心再一次熱起來。

     去它媽的,什麼事倒不是人幹的!幾年前,他能想到他弄起這麼大的攤場?可是現在不是弄得轟隆隆價把石圪節都震了?也許永合說得對!不能滿足一輩子當個土财主,也不能隻在石圪節有點名聲;而應該把事幹得響州震罷!。

     于是,他馬上回去對妻子說了他要去省城的事。

    秀蓮一個婦道人家,她會把要賣的磚瓦數得一塊不差,但對生活中如此重大的抉擇,卻兩眼黑黑,當不了丈夫的參謀。

    這事隻能由丈夫自己來決定。

    少安也知道秀蓮出不了啥主意,他隻是尊重她,征求她的“意見”。

     妻子一放話,他便把磚瓦廠的事委托給一個可靠的師傅,就和永合一塊動身去省城了。

     我們姑且不評論這件事的可行與否,也不談另有所謀的胡永合;僅就孫少安來說,這件理也暴露出初發達起來的農民的一種心态。

    一方面,普遍的貧困所引起的社會紅眼病,使他們象傳統的财主一樣不願“露富”;另一方面,自身長期社會地位的低下,又使他們不甘心寂寞無聞,産生了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欲望。

    兩種心态都情有可原,不必指責。

     需要指出的是,财富和人的素養未必同時增加。

    這是一個文化粗淺而素養不夠的人掌握了大量的财富,某種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

    同樣的财富,不同修養的人就會有不同的使用;我們甚至看看歐美諸多的百萬富翁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