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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百年,人們會這樣描述現在的北京城:那是一大片灰霧籠罩下的樓房,冬天裡,灰霧好像凍結在天上。

    每天早上,人們騎着鐵條輪子的自行車去上班。

    将來的北京人,也許對這樣的車子嗤之以鼻,也可能對此不勝仰慕,具體怎樣誰也說不準。

    将來這樣的車子可能都進了博物館,但也可能還在使用,具體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将來的人也許會這樣看我們:他們每天早上在車座上磨屁股,穿過漫天的塵霧,到了一座樓房面前,把那個洋鐵皮做的破爛玩藝鎖起來,然後跑上樓去,掃掃地,打一壺開水,泡一壺茶,然後就坐下來看小報,打呵欠,聊大天,打瞌睡,直到天黑。

    但是我不包括在這些人之内。

    每天早上我不用騎車上班,因為我住在班上。

    我也不用往樓上跑,因為我住在地下室,上班也在地下室,而且我從來不掃地。

    我也不打開水,從來是喝涼水。

    每天早上我從床上起來,坐到工作台前,就算上了班。

    這時候我往往放兩個響屁,标志着我也開始工作了。

    我呆的地方一天到晚總是隻有一個人,所以放響屁也不怕别人聽見。

     我住的地方是醫院的地下室。

    這裡的大多數房間是堆放雜物的,門上上着鎖,并且都貼一張紙,寫着:骨科,婦産科,内科一,内科二,等等。

    我搬進來以後,找了一支黑臘筆,在每張紙上都添了“的破爛”,使那些紙上寫的是骨科的破爛,婦産科的破爛,等等。

    這樣門上的招牌就和裡面的内容一緻了。

    但是沒有人為此感謝我,反而說,小神經的毛病又犯了。

    他們對我說,我不該在門上寫破爛二字。

    破爛二字不能寫上牆。

    假如我要寫,可以寫儲物室,寫成骨科儲物室,婦産科儲物室。

    但是我說,你們玩去罷。

    他們聽了這話,轉身就逃了出去。

    地下室對他們來說,可不是個好地方。

     除了這些堆破爛的房子,就是我住的房子了,門上寫着儀修組王工程師的字樣。

    我的左邊隔壁是破爛,右面隔壁也是破爛。

    但是除了破爛,這裡還有一些别的東西。

    走廊上,每隔不遠就有一個龛,龛裡放着标本缸。

    缸裡泡了一些七零八碎的死人。

    其中一個就在我的對門,和我同一性别,但是既沒有腦袋,也沒有四肢。

    我閑下來就去看他,照我看,他死掉時,大概還沒有我大。

    他的腰闆挺的闆直,一副昂首闊步的樣子,隻可惜他既沒了首,也邁不開步了。

    人家在他肚子上開了一扇門,在内髒上栓了好多麻線,每根麻線上栓了一個标簽,寫着大腸小腸之類的字樣。

    假如這位仁兄活過來,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哪一部分叫什麼。

    除此之外,他還會發現人家把他的陰莖切掉了,但是把陰囊和睾丸都留着,所以那些東西泡在缸裡,就像半頭蒜的樣子。

    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好看。

    還有一些龛放着一些玻璃櫃,放的是骨頭架子。

    那些東西自己不能夠站立,所以櫃底下安着一根木杆子,杆頂上有個鐵夾子,夾在項骨上。

    把死人弄成這個樣子,可是一種藝術。

    一般的人,你就是給他最好的死屍,他也作不出好的标本。

    因為這個原因,我住的地方就像一個藝術館。

    我對這個住處很是滿意。

     我住的地方就是這樣。

    我就是門上寫的那位王工程師。

    小神經也是我。

    他們叫我小神經,是因為我有點二百五。

    過了一百年,也許人們不知道什麼叫二百五。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因為我隻呆了二百五十天就從娘胎裡爬了出來,所以行為怪誕。

    其實我在娘胎裡呆足了三百天,但是因為我行為怪誕,大家就說我隻呆了二百五十天。

    這種因果倒置是因為我們有幽默感。

    其實我行為怪誕,是因為我有陽痿病。

    因為我有陽痿病,所以和前妻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