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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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聲明:後兩項,就是現在之所謂地質學和礦物學,并非講輿地和鐘鼎碑版的。

    隻是畫鐵軌橫斷面圖卻有些麻煩,平行線尤其讨厭。

    但第二年的總辦是一個新黨,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着《時務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

    有一次是《華盛頓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我們道:“華盛頓是什麼東西呀?……” 看新書的風氣便流行起來,我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書叫《天演論》。

    星期日跑到城南去買了來,白紙石印的一厚本,價五百文正。

    翻開一看,是寫得很好的字,開首便道:——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曆曆如在機下。

    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将恺撒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 哦,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裡那麼想,而且想得那麼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葛也出來了。

    學堂裡又設立了一個閱報處,《時務報》不待言,還有《譯學彙編》,那書面上的張廉卿一流的四個字,就藍得很可愛。

     “你這孩子有點不對了,拿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來去看去。

    ”一位本家的老輩嚴肅地對我說,而且遞過一張報紙來。

    接來看時,“臣許應骙跪奏……,”那文章現在是一句也不記得了,總之是參康有為變法的,也不記得可曾抄了沒有。

     仍然自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一有閑空,就照例地吃侉餅、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論》。

     但我們也曾經有過一個很不平安的時期。

    那是第二年,聽說學校就要裁撤了。

    這也無怪,這學堂的設立,原是因為兩江總督(大約是劉坤一罷)聽到青龍山的煤礦出息好,所以開手的。

    待到開學時,煤礦那面卻已将原先的技師辭退,換了一個不甚了然的人了。

    理由是:一、先前的技師薪水太貴;二、他們覺得開煤礦并不難。

    于是不到一年,就連煤在那裡也不甚了然起來,終于是所得的煤,隻能供燒那兩架抽水機之用,就是抽了水掘煤,掘出煤來抽水,結一筆出入兩清的賬。

    既然開礦無利,礦路學堂自然也就無須乎開了,但是不知怎的,卻又并不裁撤。

    到第三年我們下礦洞去看的時候,情形實在頗凄涼,抽水機當然還在轉動,礦洞裡積水卻有半尺深,上面也點滴而下,幾個礦工便在這裡面鬼一般工作着。

     畢業,自然大家都盼望的,但一到畢業,卻又有些爽然若失。

    爬了幾次桅,不消說不配做半個水兵;聽了幾年講,下了幾回礦洞,就能掘出金、銀、銅、鐵、錫來麼?實在連自己也茫無把握,沒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的那麼容易。

    爬上天空二十丈和鑽下地面二十丈,結果還是一無所能,學問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了。

    所餘的還隻有一條路:到外國去。

     留學的事,官僚也許可了,派定五名到日本去。

    其中的一個因為祖母哭得死去活來,不去了,隻剩了四個。

    日本是同中國很兩樣的,我們應該如何準備呢?有一個前輩同學在,比我們早一年畢業,曾經遊曆過日本,應該知道些情形。

    跑去請教之後,他鄭重地說:—— “日本的襪是萬不能穿的,要多帶些中國襪。

    我看紙票也不好,你們帶去的錢不如都換了他們的現銀。

    ” 四個人都說遵命。

    别人不知其詳,我是将錢都在上海換了日本的銀元,還帶了十雙中國襪——白襪。

     後來呢?後來,要穿制服和皮鞋,中國襪完全無用;一元的銀圓日本早已廢置不用了,又賠錢換了半元的銀圓和紙票。

     十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