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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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濑千帆步履蹒跚地走在夜路上。

     明明剛才還吐了一次,此時胃裡的酸澀感又再次頂了上來。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喝酒,而且她的酒量還算不錯,所以一直覺得自己沒事。

    不過事實證明,一口氣喝那麼多酒,果然還是不行。

     當她找到路邊的儲物櫃,取出衣服,在車站的廁所裡換上時,感覺到了一股涼氣。

    而後,之前一直沒發覺的嘔吐感,此時也急速湧了上來。

     直到此時,她還因為酒精的緣故,感覺臉上仿佛被火燒一般熱辣,可身體裡卻是冰涼。

    因為這股落差,一股眩暈感湧了上來。

    明明剛才還靠在路邊的郵筒歇了一會兒,現在卻完全安定不下來。

     此時,她再也忍不住,蹲在路邊開始幹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她用手帕擦了下嘴,然後無意識地在上衣的口袋裡尋找什麼。

    她的手碰到了某個冰冷的東西。

    取出來看了看,才發現是一把鑰匙。

    千帆一邊低聲抱怨了一句,一邊将它投到路邊的水溝裡,而後又将剛才擦過根本不髒的嘴的手帕扔到了馬路上。

     随後她搖搖晃晃,繼續起身走了起來。

     喂!一聲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

    盡管這裡沒有路燈,可她還是看到,對方穿着一件大衣,身上還散發着一股讓人作嘔的日本酒的臭味兒。

     喂!男人再次喊道,同時還抱住了千帆。

    她毫不留情地用膝蓋頂上了男人的腹部——她是打算這麼做的。

    可身體卻晃晃悠悠,根本使不上力氣。

     可即使如此,醉漢還是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摔倒在路上。

    千帆用靴子踢了男人小腹一腳,馬上便離開了。

    身後還傳來對方的呻吟聲,可她卻連頭都沒回一下。

     以往,她可以輕松爬上通往女生宿舍的上坡,可現在她卻感覺舉步維艱。

     開始耳鳴了。

    不,千帆一開始以為這是耳鳴。

    而後,她卻發現這陣聲響并沒有停止的迹象。

    随着她爬上坡道,這聲音還越發清晰起來。

    一般來說,越是遠離市中心走到住宅區,應該越是幽靜才是。

     随後,一片紅色的陰影,漸漸浮現在這黑暗的夜色中。

    千帆這才注意到,原來那是警車和救護車的紅燈,這時她才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樣,回過神來。

     在常夜燈的照耀下浮現出來的,是清蓮學園的女生宿舍。

    宿舍前黑影叢動,全都是看熱鬧的人群。

    千帆撥開人群,喘息着走了過去。

     小惠…… 此時,她的腦中浮現出室友的樣子。

    同時,她也下意識地撫摸起了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難道……是小惠嗎? 千帆有種直覺,會不會是鞆呂木惠,趁自己不在之時自殺了? (我要殺了那個男人。

    ) 小惠的聲音,混合在看熱鬧的人群的嘈雜聲中,掃過千帆的頭蓋骨。

     (我要殺了那個男人。

    ) (殺了他,然後自殺。

    ) (然後自殺……) 小惠…… (你不相信嗎?) (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嗎?) 在宿舍的門口,扯着一條禁止入内的封鎖帶。

     “你,要去哪兒?” (我和那個男人,真的什麼都沒做過。

    ) 穿着黑色背心的警察,攔住了千帆。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為什麼?) (為什麼?) “現在不能進去。

    ” (為什麼?) (千帆……) 小惠…… (那樣的話,不如……) (不如……) “小惠!” “高濑,”在警察身後,傳來了一身尖銳的女聲,“都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裡?” 說話的是宿舍管理員鲸野文子。

    她快步走到正和警察糾纏的千帆身邊。

     “小惠她……小惠她……” “鞆呂木她——等、等等,你這是……”聲音低沉的鲸野,再次提高了聲音,“這是酒臭吧。

    這麼晚了,你到底在幹什麼?哪怕你已經不是在校生了,也不能在學妹面前這個樣子。

    這次我們也是下了決心,哪怕你是高濑家的人,也不能再任由你這麼任性下去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一個焦躁的男聲打斷了鲸野的話,“宿舍長,請你不要在這種時候多生是非。

    ” “我、我可沒有……都是她啦。

    ” 剛才說話的,是個頭發斑白,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小個子男人,他的視線從鲸野轉向千帆。

    那流露出黃色底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這個女生是?” “是被害人的室友。

    ” 被害人……這三個字如同什麼信号一般,讓千帆猛地掙開了警察的手。

     “啊,喂、喂!” “喂!”剛才的小個子男人被千帆撞到,整個人摔到地上。

    “高濑,你等等。

    ” 剛才那蹒跚的步履仿佛不曾存在一般,千帆全力跑了起來。

    她甩開想要攔住她的警察,跑上樓梯。

     是二樓的二〇一号室,這是千帆和小惠的房間。

    上面寫着“鞆呂木”和“高濑”的名字。

    她飛奔了進去。

     裡面正在采集指紋的鑒證科員,一開始被千帆吓到,讓出了一條道,随後便馬上抱住了她。

     “喂,你幹什麼?” “小惠!” “你在做什麼?” “小惠!” “是誰放她進來的?” “攔住她!” 從四處趕來的警察們圍住千帆,悲鳴聲和怒吼聲混成一片。

     “請你冷靜一下,”一位和千帆身高差不多的便衣警察,毫不留情地按住了她的頭說道,“冷靜一下。

    ” “小惠……小惠……” 随後,千帆被警察們押到走廊裡,雙膝跪地,雖然拼命掙紮卻已精疲力竭,隻能微弱地反複低聲呢喃着小惠的名字。

     “喂,好痛!”剛才的小個子男人,一邊撣着自己西裝上的灰塵,一邊走了過來,“這女生勁兒還挺大啊。

    ” “菓哥,”一個高個子的警察一邊按住千帆的頭,一邊拾起被她打飛的銀邊眼鏡,“要、要怎麼處理她?” “哎呀,弄得我全身都是泥呢。

    等一下,你先去幫我把這條手帕弄濕。

    ” “弄濕?可是現在……” “怎麼了?” “現在停水了。

    ” “什麼,停水?” “你不知道嗎?就在剛才,十一點的時候,這一帶因為水管破裂而停水。

    聽說要等明天才能修好。

    ” “啧,這可真是不湊巧啊。

    ” “不然我去買瓶礦泉水吧?” “如果她真那麼想看現場的話,”那個叫菓的小個子警察,無視銀邊眼鏡警察的話,說道,“就讓她看看吧。

    ” “咦?” “你看——”無視戴着一副如同銀行櫃員式銀邊眼鏡的警察的阻止,小個子男人粗魯地抓住千帆的手腕,把她拉起來,向二〇一号室望去。

    “随便你看個夠吧。

    ” 千帆這才仔細觀察了起來。

     此時,房間内已經不見了鞆呂木惠的人影。

    在地毯上,還殘留着大量的血迹。

    門邊的血迹還不算太多,但在房間中央,血迹則像海水一般彌漫開來,血液所特有的腥臭味夾帶着熱氣,向千帆的臉上襲來。

    而那片血迹,一直向陽台的窗戶邊延伸而去。

     此時,玻璃窗的窗簾是拉開的,而玻璃窗子則被打碎。

    可以看到,在陽台上的一片碎玻璃中,還有隻銅制的花瓶滾落在地上。

     “看夠了嗎?” 聽到小個子警察這樣問道,千帆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回頭看了看他。

    随後手臂向上掙紮,推開了他那抓住自己的手腕。

     “小惠在哪裡?” “真是的,你這女人還真是不可愛,”對方一邊吃痛地摸着手腕,一邊回瞪了千帆一眼,故意把目光向上提了提,“看到這樣一副慘狀,卻還能面不改色地說話。

    ” 看來這個男人是想讓自己看到慘案發生的現場,通過“震驚療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小惠在哪裡?” “不要露出那種可怕的表情啦。

    被害者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

    如果你想看,就之後再看吧。

    ” “你說被害者,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個女生是被人殺害的。

    對了,說起來,”小個子男人擡頭看了看千帆,“你自稱是她的室友,那麼應該也住在這個房間吧。

    剛才你好像是從外面回來的,之前你去哪裡了?” “你聞聞這味道就知道了,”對于毫無顧忌靠過來的小個子警察,千帆幾乎要把唾沫吹到他頭上,對他吹着氣說,“我出去喝酒了。

    ” “可惡。

    這味道不錯啊,”一瞬間,對方露出了有點羨慕的表情,“你還在上高中吧。

    ” “不好意思——”看來,這個小個子男人是決定刨根問底了,千帆也稍微緩和了一下口氣,“我已經畢業了,所以說是社會人也不為過。

    ” “啊?也就是說,你已經不是清蓮的學生了?這裡的畢業典禮是在——” “是這個月的三号。

    ” “今天是幾号?”這是千帆出現之後,小個子警察第一次向銀邊眼鏡的警察問話,“今天是二月——” “十八日吧?” “既然你兩周前就畢業了,又為什麼還住在學校裡?” “根據宿舍規定,”千帆一邊不耐煩地想着,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回答這些愚蠢的問題,一邊說道,“我可以住到月底再搬走。

    ”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坐下來慢慢聊吧。

    哼,學校居然讓畢業生使用公費這樣喝酒玩樂,怎麼對得起納稅人啊。

    ” “那個,清蓮學園啊,”戴銀框眼鏡的警察小聲插嘴道,“不是私立高中嗎?” “社會出了資助金也是一樣的。

    不過這種事怎樣都好。

    你叫什麼名字?” 千帆沉默了。

    對她說來,被問到姓名時的屈辱感,幾乎等同于被人拷問。

    因為對她來說,高濑這個姓氏,在這個城鎮裡相當于父親的存在,而并非她自己的人格。

    對她來說,被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直接這樣問起自己的名字,實在是百般的不情願。

     可對方畢竟是警察,自己無法保持沉默。

    她努力壓抑住那種從毛孔中滲出的厭惡感,拼命地出聲說:“……高濑。

    ” “高濑,什麼?” “千帆。

    ” “高濑千帆?你一開始直接說不就好了嗎,非要我一句一句地問你,最近的女生真是的,這态度快趕上總理大臣了。

    不過算了,先不說這些。

    我們回到剛才的問題,你今晚去哪兒喝酒了?” “去哪兒?” “你不是出去喝酒了嗎?是去什麼小酒館,還是女生更愛去的那種高級地方——” “不是那麼回事。

    ” “那是哪裡?” “沒什麼特别的,就是這一帶。

    ” “這一帶?”對方雙眼放出的光,如同混雜了毒藥一般,透出一股陰濕感,“這位小姐,你是什麼意思?” “我都說啦,”千帆吸了口氣,露出比對方更陰濕的眼神,“因為我沒成年,所以進不了酒館,所以就在這附近轉了轉,在自動販售機裡買了罐裝的啤酒。

    ” “這種喝法還真像是老頭子啊。

    不過你放心,你這副模樣,看起來絕對不像是女高中生。

    搞不好還會有人把你當成銀座的公關小姐呢。

    總之,你說你在這附近一邊喝酒一邊徘徊,直到現在才回來?” “沒錯。

    ” “有人能證明嗎?” “這可沒有。

    ” “也就是說,你一直是一個人?” “真不湊巧,我沒有和一群人喝酒的習慣。

    ” “你剛才在門口發現騷動的時候,馬上大聲叫出了被害人的名字。

    也就是說,你好像知道些什麼吧。

    你明明剛回宿舍,那你是怎麼知道,被害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你的室友呢?” “這隻是我的直覺。

    ” “喂,既然你醉得厲害,我也就不繞彎子了。

    老實說吧,我們現在正在懷疑你。

    ” “什麼意思?” “我們懷疑殺害鞆呂木惠的人就是你,就是這個意思。

    ” 這一瞬間,高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

    此前她幾乎忘記,自己想要從警察的口中,盡可能多打聽出點東西。

    她神情激動地望着對方。

    可這次,對方卻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和她對視起來。

     兩人這樣持續對視了好一會兒。

     “哼,怎麼不說話了?”警察歎了口氣,移開視線,“算了,我們可以慢慢聊嘛。

    ”他對着銀邊眼鏡警察揚了揚下巴,“你去和剛才那個叫鲸野的老太太打個招呼,我們在這裡借個房間,把其他相關人員都帶過來問話。

    ” 随後,千帆被穿着制服的警察,帶進了一間名為“讀書室”的大房間。

    裡面已經集合了不少住在這棟宿舍的女生。

    她看了看牆上的挂鐘,此時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

    大部分學生不管是否已經準備就寝,都穿着睡衣或者運動服。

     當然,這其中也有穿着毛衣的人,那是住在她隔壁二〇二室的柚月步美。

    對方雖然是二年級生,不過性格相當開放,聽說她經常晚上從宿舍偷溜出去玩。

    如果在這種時候發現她“不在”,恐怕又會惹出什麼麻煩,還好這種狀況并未發生。

     旁邊穿着紅色棉睡衣的是柚月步美的室友能馬小百合。

    她和鞆呂木惠是同班的一年級生。

    作為新生,她應該正在準備入學後第一次的期末考吧。

     她倆用如同參觀動物園裡珍禽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千帆,卻沒有向她搭話。

     不光是柚月步美和能馬小百合,其他的學生也在一邊偷偷望着千帆,一邊私下讨論着什麼,卻沒有人直接和她說話。

     有不少一年級的學生在低聲啜泣。

    就千帆所見,就連平時和鞆呂木惠不甚親近的女生,也把眼睛哭腫了。

    也許隻是因為身邊發生了這樣的慘案,給她造成了太大的打擊吧。

     “同學們——” 這時,宿舍管理員鲸野文子出現了。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所管理的宿舍發生慘案的悲傷,還是平穩人生被打亂所産生的憤怒,她雙眼通紅地望着學生們說道:“接下來,警察有些話要問大家。

    被點到名字的同學,一個個按順序到‘值班室’去。

    請大家誠實地回答警察的問題,知道了嗎?” 所謂的“值班室”,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是宿舍管理員不在時,其他代班的教職員工住的休息室,也兼作客房使用,現在主要供從外地來宿舍看望學生的家屬使用。

     “那麼,第一個是鳥羽田同學。

    ” 鲸野首先點了離自己最近的鳥羽田冴子去“值班室”,她住在五樓的五〇四号室,和鞆呂木惠、能馬小百合是同班同學。

     鳥羽田冴子和千帆身高相仿,留着和千帆一樣的及腰長發。

    小惠以前曾經說過,她是因為偷偷憧憬千帆,才會故意打扮成這副樣子。

    不過今晚,她似乎害怕和千帆對視,拼命地背對着她。

     就在警察問話期間,鲸野文子的視線一個接一個地掃過在場的學生,就好像是在監視着大家,以防有人逃跑一般,這使在場的學生感到了一股緊張的氣氛,甚至沒有人交頭接耳。

    又或者說,鲸野是在懷疑殺害鞆呂木惠的兇手,也許就在現場的學生之中。

     不過鲸野始終沒有将她的視線投向千帆,仿佛是在有意識地回避着她一般,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警察的問詢一直持續到早上五點。

    在能馬小百合、柚月步美之後,最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