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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上司到達期間,魯本斯待在行動指揮部附屬的小會議室裡,梳理過去的資料。

     首先是國家安全局截獲的古賀研人的通信記錄。

    研人曾進入因特網上的蛋白質數據庫,對“變種GPR769”執行了BLAST搜索。

    後來,他給一個叫吉原的人打電話,要求見面,目的是搜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相關信息。

    根據中情局的調查,吉原是大學醫院的實習醫生。

     接下來,是從紐約給古賀研人打去的警告電話。

    那是用公用電話打的。

    國家安全局查出,電話中的聲音是電腦合成的,日語說得很不自然。

    雖然意思聽得懂,但在母語為日語的人聽來相當怪異。

    國家安全局的語言學者很快就弄清了緣由:這日語是用市面上的翻譯軟件從英語翻譯而來。

    發送警告的人多半不懂日語,加上警告本身很短,于是索性用機器翻譯了事。

    問題是,這個人是誰?他怎麼會得知涅墨西斯計劃的内容? 魯本斯浏覽了最後一份資料,那是在伊拉克遭武裝分子襲擊身亡的私營軍事公司雇員的名單,其中包含原本選出執行守護者計劃的十五人。

    因為候補者陸續死亡,沃倫·蓋瑞特以外的隊員,隻好由不在名單中的人頂替,即喬納森·耶格、柏原幹宏、斯科特·邁爾斯三人。

     白宮開始關注伊拉克武裝分子為何會準确發動攻擊的問題。

    行軍路線不固定,敵人卻能發動伏擊,他們是怎麼得知絕密計劃詳情的?難道美國的軍事通信被截獲并破解了嗎? 魯本斯偏離正題,思索起在伊拉克發生的一起襲擊。

    在某個地方城市,四名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遇害。

    這些前特種部隊隊員在市區遭到伏擊,在非常短的距離内挨了幾十槍,當場斃命。

    在“真主偉大”的現場大合唱中,普通市民對美國人的憎恨爆發了。

    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本就不受法律約束,在伊拉克濫殺無辜也不會被問罪。

    如此傲慢的态度,必然加速反美情緒升溫。

    有一具屍體被民衆踢打得腦袋都快掉了,其他屍體則被吊在幹道的橋梁上。

     野蠻行徑刺激了美國發動瘋狂報複。

    美軍聯合伊拉克軍,組織八千兵力,開始對被視為反美勢力據點的地方城市展開總攻。

    為了給四個人報仇,一場激烈的巷戰爆發,有一千八百名士兵和市民死亡。

    另外,美軍還大量使用貧鈾彈,導緻該地被放射性物質污染。

    将來這裡将大量出現癌症患者和畸形兒。

    而這一切,都是這顆行星上自恃擁有最高智慧的生物所為。

     “出了什麼事?”一個冷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魯本斯轉身一看,加德納博士正站在門口。

    因為是深夜被叫出來,他穿着便裝,沒有打領帶。

     等科技顧問在桌子對面坐下,魯本斯開口道:“我們是不是低估了奴斯的智力水平?” 一聽魯本斯這麼問,加德納就意識到出現了重大問題,目光驟然嚴峻起來。

     “有這種可能。

    關于奴斯的智力,現階段還無法給出确定的結論,隻能作普通推定。

    ” “就是說,不能否定奴斯的智力可能已經超越了現代人?” 加德納點了點頭:“或者他在特定領域的能力尤為出色,比如素因數分解。

    ” “還有呢?” “回頭看看《海斯曼報告》吧。

    ”加德納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仰視天花闆,“那份報告對超人類的能力作了設想,在我看來,其中的‘理解四維空間’和‘擁有第六感’不靠譜。

    如果奴斯要思考四維以上的空間,就必須采用數學抽象。

    而‘擁有第六感’卻是神秘主義領域。

    作為科學家,我對此無話可說。

    ” 魯本斯也有同感。

     “還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擁有着這種意識的生命,相當于神。

    這也不是科學家該讨論的問題。

    ” 這一點魯本斯也同意。

     “我認為正确的隻有兩點。

    首先是,擁有‘憑我們的悟性無法理解的精神特質’。

    現代人當然無法理解奴斯的思想和感情。

    因為假如大腦産生了變化,精神和思維也會變化。

    現在我們不就是被胼胝體更粗的人擺布,不得不屈服嗎?” 魯本斯笑了。

    胼胝體更粗的人指的是女人。

     “我要強調的是最後一點。

    ”加德納在椅子上坐直,從桌上探過身,“那才是我們必須注意防範的問題。

    ” 魯本斯為自己的見解能與科技顧問一緻感到欣慰。

    “是‘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吧?” “這句話雖短,内涵卻非常豐富,包括對簡化論的懷疑,在混沌狀态前的困惑,等等。

    這是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科學家期待下一代智慧生命所具備的能力。

    對了,你不就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嗎?” “我曾在聖菲研究所學習過複雜适應系統理論,對複雜系統有所了解。

    ” “如果奴斯具備‘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那具體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被我們稱為‘混沌’的不可預測狀态,也許對奴斯來說就是可以預測的。

    換言之,在複雜系統這一領域中,發生了範式轉換[指長期形成的思維習慣、價值觀的改變和轉移。

    ]。

    ”魯本斯說到這裡才意識到,下一代人類與現代人的差距是多麼巨大,“如果是這樣,那不僅自然現象,就連心理現象和社會現象等複雜系統,奴斯都可以對其建立高度精确的模型。

    具體地說,他不僅能更加透徹地解析生命現象,還可以準确預測經濟動向、地震發生和長期氣候變動。

    ” “說不定,奴斯此刻就可以準确預測十年後的天氣。

    ” “可以這麼說。

    ” “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奴斯獲得了這種能力,那我們可以理解他的思維嗎?假如奴斯寫了一本解釋如何預測氣象的書,我們是否能理解書中的内容?” 盡管問題尖銳而超乎意料,但魯本斯毫不遲疑地答道:“恐怕不行。

    奴斯的智力遠遠超過人類,人類不可能跟上他的思維。

    ” “應該是吧。

    ”加德納淡淡一笑,“你是對的,阿瑟。

    ” 讨論氣氛熱烈的小會議室突然沉寂下來。

    在魯本斯看來,科技顧問露出的微笑中,既包含着無奈,也透露着輕松。

    承認人屬生物智力進化的可能性,就意味着認同現代人的智力有限。

    不僅是智力,《海斯曼報告》所指出的超人類的特質恰恰就是現代人所欠缺的。

    我們無法“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也沒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

    這不是理性的問題,而是生物的習性。

    隻有食欲和性欲都得到滿足的人才會奢談世界和平。

    一旦直面饑餓,隐藏的本性就會立即暴露。

    正像公元前三世紀的中國思想家所言,人類這種生物,“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争矣”[語出《荀子·富國》,意思是:人們需要和厭棄同樣的東西,可是需要的多而東西少,東西少就一定會發生争奪。

    ]。

     人類對永遠和平的祈求總是無法兌現,因為在人類曆史中,始終存在着自相殘殺。

    除非我們自身滅絕,将問題交給新一代人類去解決,否則就無法根除這一野蠻行徑。

     魯本斯的腦子裡浮現出一個問題:從道德層面說,奴斯是更加高尚,還是更加殘暴?他是願意同智力水平更低的人種共存,還是要将我們消滅幹淨?就算他願意與我們共存,我們依然會被他支配。

    就像現代人保護瀕危動物一樣,超人類多半會把我們中的一小部分保留下來加以管理吧。

     敲門聲傳來,監督官埃爾德裡奇與軍事顧問斯托克斯上校一起現身。

    埃爾德裡奇穿着高領毛衣和夾克,一副便裝打扮,斯托克斯則是一身軍服。

     “我已對上校簡單說明了情況。

    ”埃爾德裡奇說。

     斯托克斯點頭道:“我聽說,計劃執行者做出了超乎預期的行動。

    ” “是的。

    ” “我認為沒必要驚慌。

    特種部隊隊員接受的訓練要求他們根據現場情況臨機應變。

    這次行動也是其中一環吧?” 魯本斯本打算把那個驚人的假設說出來,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再等等。

    “負責衛星圖像分析的中情局分析員正在趕過來。

    他到後,就能了解詳細情況了。

    ” 埃爾德裡奇點點頭:“現在應該基于客觀證據展開行動。

    先前不是發現剛果和日本之間有加密通信嗎?現在仍然沒有破解。

    如果那是妨礙涅墨西斯計劃的行為,那四名計劃執行者就可能遭遇了不測。

    ” 斯托克斯問魯本斯:“日本方面的調查進行得怎樣?” “已經鎖定了古賀研人的藏身地,他潛伏在一個叫町田的地方。

    明天我們開始監視車站。

    但日本可以動用的人數有限,其他方面的調查不盡如人意。

    ” “我們有多少人?” “專職的當地警察有十名,但他們光是監視古賀研人的行蹤就忙得團團轉。

    此外還有中情局分局的負責人,以及他招募的當地工作人員。

    ” 加德納問:“所謂當地工作人員,就是代号為‘科學家’的人吧?” “不錯。

    ” “他是什麼來曆?同古賀誠治是什麼關系?” “這個嘛……”魯本斯與軍事顧問面面相觑,“因為全權委托中情局,所以我不清楚。

    ” “好好梳理情況,作好面對最糟結果的準備。

    ”埃爾德裡奇說,“如果計劃繼續失控,就立即采取緊急處置措施。

    ” “什麼措施?”加德納問。

     “将四名計劃執行者和奈傑爾·皮爾斯,以及古賀研人列入恐怖分子名單,請求各國治安當局逮捕他們,然後對他們實施特殊移送。

    ” “特殊移送是什麼?” “這個不需要博士您操心。

    ”埃爾德裡奇敷衍道。

     “就是所謂的‘野蠻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