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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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臉水拿進來,看見趙子曰在地上睡的正香。

    大概是夢裡摔“搶背”由床上掉下來。

    “先生,我說趙先生,熱水您哪!”李順叫。

     “李順!”趙子曰楞眼瓜哒的坐起來說:“把水放下,拿那張戲報子去裱!” “嗻!我先把先生們的臉水伺候完,先生!就去,誤不了。

    ” 果然不出武端所料:唱過義務戲以後,趙子曰又交了許多新朋友。

    票友兒,伶人們全不短到天台公寓來,王大個兒的《斬黃袍》也不敢在白天唱了。

    票友兒與伶人們都稱呼他為“趙老闆”,有勸他組織票房的,有勸他拜王又宸為師的。

    趙子曰不但同意了他們的建議,而且請他們到飯館足吃足喝一陣。

     專唱掃邊老生的票友李五自薦給趙子曰說戲。

    唱二花臉的張連壽見面就說:“趙老闆成了名角的時候,可别忘了咱傻張啊!”于是在一個禮拜内李五和張連壽居然吃了趙子曰十頓金來鳳羊肉館。

    他們越把趙老闆叫得響,趙老闆越勸他們點菜。

    菜越上來的多,他們越把趙老闆叫得響。

    直到他們吃得把趙老闆三個字都叫不出來了,趙老闆才滿意了自己的善于交際。

     拉胡琴的小辮兒吳三情願天天早晨給趙子曰吊嗓子,純是交情,不取分文。

    趙子曰心中老大不過意,吳三是堅決不要錢。

    過了幾天,吳三和趙子曰要了五塊錢,說:給趙子曰買一把蛇皮胡琴,趙子曰的心中舒服多了。

     鬧騰的快到五月節了,這群新朋友除吃喝趙老闆以外,還沒有一位給趙老闆打主意謀事的。

    趙子曰心中有些打鼓。

    “我說,老武!戲也唱了,新朋友也交上啦,可是事情還一點苗頭看不出來呀?!” “别忙啊!”武端穩穩當當顯出足智多謀的樣子說:“那能剛唱一出就馬上抖起來呢!——” “可是我已經花了不少——” “不花錢還成呀!你猜——” “好!聽你的!” (16) 設若詩人們睜着一隻眼專看美的方面,閉着一隻眼不看醜的方面,北京的端陽節是要多麼美麗呢:那粉團兒似的蜀菊,襯着嫩綠的葉兒,迎着風兒一陣一陣抿着嘴兒笑。

    那長長的柳條,象美女披散着頭發,一條一條的慢慢擺動,把南風都擺動得軟了,沒有力氣了。

    那高峻的城牆長着歪着脖兒的小樹,綠葉底下,青枝上面,藏着那麼一朵半朵的小紅牽牛花。

    那嬌嫩剛變好的小蜻蜓,也有黃的,也有綠的,從淨業湖而後海而什刹海而北海而南海,一路彎着小尾巴在水皮兒上一點一點;好象北京是一首詩,他們在綠波上點着詩的句讀。

    淨業湖畔的深綠肥大的蒲子,拔着金黃色的蒲棒兒,迎着風一搖一搖的替浪聲擊着拍節。

    什刹海中的嫩荷葉,卷着的象卷着一些幽情,放開的象給詩人托出一小碟子詩料。

    北海的漁船在白石欄的下面,或是湖心亭的旁邊,和小野鴨們擠來擠去的浮蕩着;時時的小野鴨們噗喇噗喇擦着水皮兒飛,好象替漁人的歌唱打着鑼鼓似的:“五月來呀南風兒吹”噗喇,噗喇。

    “湖中的魚兒”噗喇,“嫩又肥”噗喇,噗喇。

    ……那白色的塔,藍色的天,塔與天的中間飛着那麼幾隻野灰鴿: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詩人的心随着小灰鴿飛到天外去了。

    ……再看街上:小妞兒們黑亮的發辮上戴着各色綢子作成的小老虎,笑渦一縮一鼓的吹着小葦笛兒。

    光着小白腳鴨的小孩子,提着一小竹筐虎眼似的櫻桃,嬌嫩的吆喝着“賽了李子的櫻桃口歪!”鋪戶和人家的門上插上一束兩束的香艾,橫框上貼上黃紙的神符,或是紅色的判官。

    路旁果攤上擺着半紅的杏兒,染紅了嘴的小桃,雖然不好吃,可是看着多麼美! 不怪周少濂常說:“美麗的北京喲!美麗的北京端陽節喲!”“喲”字雖然被新詩人用濫了,可是要形容北京的幽美是非用“喲”不可的;一切形容不出的情感與景緻,全仗着這個“喲”來助氣呢。

     可是社會上的真象并不全和詩人的觀察相符,設若詩人把閉着的那隻眼睛睜開,看看黑暗的那一方面,他或者要說北京的端陽節最醜的了:屠戶門前挂着一隊一隊的肥豬大羊。

    血淋淋的心肝,還沒有洗淨青糞的肚子,在鐵鈎上懸着。

    嗡嗡的綠豆蠅成群的抱着豬頭羊尾咂一些鮮血,蠅子們的殘忍貪食和非吃肉不算過節的人們比較,或者也沒有多大的分别。

    小孩子們圍着羊肉鋪的門前,看着白胡子老回回用大刀向肥羊的脖子上抹,這一點“流血”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