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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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起“紅中”“白闆”把李景純打的望影而逃! 商業大學的球場鋪滿了細黃沙土,深藍色的球門後面罩上了雪白的線網。

    球場四圍畫好白灰線,順着白線短木樁上系好粗麻繩,男女學生漸漸在木樁外站滿,彼此交談,口中冒出的熱氣慢慢的凝成一片薄霧。

    招待員們,歐陽天風與武端在内,執着小白旗,胸前飄着淺綠的綢條,穿梭似的前後左右跳動,并沒有一定要作的事。

    幾個風筝陪着斜陽在天上挂着,代表出風靜雲清初冬的晴美。

    斜陽遲遲頓頓的不忍離開這群男女,好似在他幾十萬年的經驗中,這是頭一次在中國看見這麼活潑可愛的一群學生。

     場外挽着發辮的賣糖的,一手遮着凍紅的耳朵吆喝着:“梨糕口歪——酥糖嘔!”警區半日學校的小學生,穿着灰色肥腫的棉短襖,吆喝着:“煙來——煙卷兒!”男女學生頭上的那層薄霧漸次濃厚,因為幾百支煙卷的燃燒湊在一塊兒,也不亞于工廠的一個小煙筒。

    地上的白灰線漸次逐節消滅,一半是被學生的鞋底碾去,一半是被瓜子,落花生的皮子蓋住。

     賽球員漸漸的露了面:商業大學的是灰色運動衣,棕色長毛襪,藍色一把抓的小帽。

    名正大學的是紅色運動衣,黑毛襪,白小帽。

    要是細看他們身上穿着的,頭上戴着的,可以不用遲疑的下個結論:“一些國貨沒有!”雖然他們有時候到雜貨店去摔毀洋貨。

    球員們到場全是彎着腿,縮着背,用手搓着露在外面的膝部,凍的直起雞皮疙瘩,表示一些“軟中硬”運動家的派頭。

    入場之先,在場外找熟識的人們一一握手:“老張!賣些力氣!”“不用多赢,半打就夠!”“老孫!小帽子漂亮呀!”“往他們腿上使勁踢,李逵!”……球員們似乎聽見,似乎沒聽見,隻露着剛才刷過的白牙繞着圈兒向大家笑。

    到了場内,先攻門,溜腿,活動全身,球從高處飛來,輕輕的用腳尖一扣,扣在地上。

    然後假裝一滑,脊背朝地,雙腳豎起倒在地上。

    别個球員腳尖觸地的跑過來,拾起皮球向倒在地上的那位膝上一摔,然後向周圍一看,果然,四圍的觀衆全笑了!守門的手足并用,橫遮豎擋的不叫球攻入門内。

    有時候球已打在門後的白線網上,他卻高高一跳,摸一摸球門的上框,作為沒看見球進了門。

    ……趙子曰到了!哈啦!哈啦!“趙鐵牛到了!”“可不是鐵牛!”黑紅的臉色,短粗的手腳,兩腿故意往橫着拐,大叉着步,真象世界無敵的運動家。

    運動襪上系了兩根豆瓣綠的綢條,綠條上露着黑叢叢的毛腿。

    一腿踢死牛,無疑的! 他在場外拉不斷,扯不斷的和朋友們談笑。

    又不住的向場内的同學們點手喊:“老孟!今天多出點汗呀!”“進來溜溜腿?”“不用!有根!”說着向場内走,還回着頭點頭擺手。

    走到木樁切近,腳絆在麻繩上,整個大元寶似的跌進場内。

    四圍雷也似的笑成一陣:“看!鐵牛又耍花樣呢!”他蹬了蹬腿,打算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可是他頭上發沈,心中酸惡,怎麼也立不起來。

    招待員們慌了:“拿火酒!火酒!”一把一把的火酒咕唧咕唧的往他踢死牛的腿上拍。

    ……“成了!成了!”他勉強笑着說:“腿上沒病,腦袋發暈!” “老趙的腿許不跟勁,今天,你猜怎麼着?”武端對歐陽天風說。

     “别說喪氣話!” 嘀——嘀—— 評判員,一個滾鬥筋似的小英國人,雙腮鼓起多高把銀笛吹的含着殺氣。

     場外千百個人頭登時一根線拉着似的轉向場内。

    吸煙的把一口煙含在口中暫時忘了往外噴,吃瓜子的把瓜子放在唇邊且不去嗑。

    …… 場内,球員站好,趙子曰是左翼的先鋒。

     嘀——嘀! 一陣怪風似的把球帶過中線,“快!鐵牛!Iongsh-oot!”把他自己的性命忘了,左旋右轉的往前飛跑。

    也不知道是球踢着人,還是人踢着球,獅子滾球似的張牙舞爪的滾。

     敵軍的中衛把左足向前虛為一試,趙子曰把球向外一拐,正好,落在敵軍中衛的右腳上,一蹴把球送回。

    “哈啦!哈啦!”轟的一聲,商業大學的學生把帽子,手巾,甚至于煙卷盒全扔在空中,跳着腳喊。

     “糟——糕!老趙!”趙子曰的同學一齊歎氣。

     這一分鐘内,商業大學的學生都把眼珠努出一分多,名正大學的全把鼻子縮回五六厘! 偷偷往四圍一看,千百個嘴都象一緻的說:“老趙糟糕!”他裝出十分鎮靜的樣子,把手放在頭上,隔着小帽子抓了一抓;好象一抓腦袋就把踢球的失敗可以遮飾過去。

    (不知有什麼理由!)正在抓他的腦袋,恰好球從後面飛來,正打在他的手上,也就是打在頭上。

    他腦中嗡的響了一聲,身子向前倒去,眼中一亮一亮的發現着:“白闆,”“東風,”“發财!”耳中恍惚的聽見:“imeout!”跟着四圍的人聲嘈雜:“把他擡下來!”“死東西!”“死牛!”“評判員不公!”“打!打!” 歐陽天風跑進去把趙子曰攙起來。

    他扶着歐陽慢慢走到球門後,披上皮袍坐在地上。

    他的同學們還是一個勁兒的喊“打!”東北角上跟着有幾個往場内跑,跑到評判員的跟前,不知為什麼又跑回去了。

    後來才知道那幾位全是近視眼,在場外沒有看清評判員是洋人,哼!設若評判員不是洋人?“哈啦!哈啦!”商業大學的學生又喊起來。

    趙子曰看得真真的,那個皮球和他自己隻隔着那層白線網。

     詩人周少濂縮着脖子,慢慢的扭過來,遞給趙子曰一個小紙條: “這赤色軍,輸啦! 反幹不過那灰色的小醜鴨? 可是,輸了就輸了吧,有什麼要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