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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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遠比一般人薄而且長,表面全是角質化的突起物,形成一大片粗糙、堅硬并有彈性的小倒鈎,她總是有點想把舌頭伸出來舔東西。

    這樣吃煎蛋卷是小意思,還可以在冰咖啡表面快速伸縮舌頭,把一杯咖啡抓進嘴巴。

    但此時不能太放肆,店裡還有客人。

    她抽空用圓眼睛看了一眼,那明顯是個對事情有标準化審美的最普通的男人。

     嘴裡有條貓科動物的舌頭,是她對醫生和所有不親密的人保守的秘密。

     “不要吻嘴巴。

    ”對曆任男友,她一開始都關照。

     “為什麼?”有人直接同意了,有人會問。

    她編各種理由搪塞。

     我大概五六歲時,一天聽說了什麼好笑的事,我張着嘴哈哈笑,有個蟲子飛進去咬在嘴唇裡面,我叫喚了一聲,傷口瞬間腫大,一個星期内沒法合上嘴,口水流個不停,弄濕胸口衣服,被一起長大的朋友笑話了好多年。

    到現在也害怕有東西進來突襲。

     阿花是一隻撿來養大的貓,親愛的街頭小流氓,喜歡拍打人的臉,然後用軟軟的嘴親我們的嘴,濕鼻子也貼在我們臉上,暴力和溫柔輪番來,手腕高超。

    它去年秋天死的,我起了一個誓,再也不吻别的東西。

    一想起它,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我的染色體異常,吃進别人的口水會過敏,你也看過類似報道吧,就像不能吃花生的人吃了花生米,一旦喉頭水腫,會有生命危險。

     有一年我們在海邊吃活章魚,那隻章魚可能是海裡的王,切碎後,吸盤仍超級有力。

    那一截腿牢牢吸在我腮幫内側,手都摳不下來,他們說,等等就會好,但是我們離開海鮮市場,我喝了一些飲料,又吃了兩頓飯,接着睡了一覺,早上起床時它還在。

    我想它可能永遠住在那裡了,寄生在嘴裡,也許我應該準備好習慣它。

    關心這件事的當地朋友帶我去了汗蒸房,在最高溫的房間裡待了不到五分鐘,突然,章魚腿不是主觀上想通了,就是客觀上承受不住那麼高的溫度,從口腔裡脫落下來。

    朋友說,有時候是會發生這種事的,代表來自大海的好運,不過我從此不吃章魚也不接吻。

    再等等我吧,也許以後能克服。

     她臨場發揮,想起什麼說什麼,随口講了不同版本的故事。

    男朋友嚴肅成熟,就說得簡單合理點;男朋友愛打遊戲有二次元傾向,她就盡情編撰。

     有幾個男友後來和她進展到更深厚的關系,她會讓他們看看自己那條貓科動物的舌頭。

    能不能看到嘴巴裡,是她設定的一條線,越過去,代表她更加認可他。

    然而在當時,在觀摩舌頭的那一刻,卻不是每個人都懂得。

     “給你看點有意思的。

    ”她會對越線男友說。

    随後發“欸”的音,吐出粉紅色舌頭,吐很長,停在空中,讓他們看個清楚。

    舌頭是很幹淨的,柔嫩的,呈長圓形,中間窄,舌尖更窄,除去邊緣,表面覆蓋細密的倒鈎。

    伸出舌頭,像一把刷毛倒向喉嚨方向的可愛小刷子,被她從收納盒裡抽出來。

     “哇。

    ”第一次看到的男友首先都會感歎。

    之後,他們靠過去,捧着她的臉,兩人小步挪到窗邊,借陽光來看,他們也會站在原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着略微發白的那片倒鈎。

    她耐心地給他們看,其間,眼睛在他們額頭、眉間和眼睛部位來回掃動,揣摩他們的心意。

    他們看了看又會說:“哇!” 男友們緊跟着提的問題是相似的。

    她收回舌頭依次回答:不,不是惡作劇玩具,一個貼紙什麼的,是真的。

    以前的故事倒是騙人的,沒有被章魚腿吸住。

    舌頭放在嘴裡,很合适,你看,随便動,不會割傷自己。

    不,我不會在半夜起床抓老鼠。

    不,我也不知道哪個品牌的貓糧好吃。

    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