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孬妗寫給我的三封信

關燈
爹和老狗這時正好剛剛入睡打着接連不上的呼噜──我們雖然替他的接連不上在那裡着急,但是我們按照日常生活的經驗也知道,正是因為接連不上,一切才能持久和延長呀,你才好上打麥場──什麼叫作爹呢,爹原來就是接連不上。

    等我們在打麥場上把該幹的都幹了,一切都圓滿結束了,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眼一股股打在狗窩上,爹才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他看到站在面前的容光煥發的女兒,他以為這個女兒還是昨天他睡去時和打呼噜時的女兒呢;但女兒已經不是昨天的女兒了。

    世上所有的爹,恰恰都在這一點上上了當。

    為了不傷這老狗的心,我們在他面前還故作出幼稚天真和昨天的樣子呢。

    爹睜開昏花的老眼──當然這個時候打了一個哈欠,怎麼睡了一夜比不睡還要累呀?怎麼休息了一晚倒是嗓子和鼻子都是幹的呢?怎麼睡了一夜一條老狗就睡成一頭老驢了呢?但我還要故作鎮靜,特别是在我女兒這樣的小妖精面前,我看不出她的一切也不能讓她看出我的一切呢──于是故作老成和持重一覺醒來仍是昨天的樣子在那裡裝腔作勢地咳嗽一聲問: 「妮兒,昨晚一夜睡得都好吧?」 我趕緊給爹爹作了一個萬福:「爹爹,孩兒一夜睡得都好。

    爹爹您也睡得好和睡得不吃力吧?」 爹爹老成地點了點頭:「睡得非常輕松。

    」 又問:「我這裡沒出什麼問題,你那裡一夜無風也無雨吧?」 我:「爹爹所見甚是,什麼也逃不過爹爹的眼睛──别看眼睛老,心可不老呢,真是一夜無風又無雨。

    」 爹爹:「一夜沒有到哪裡去吧?」 我不禁一陣心跳。

    但是為了我也為了我的哥哥,我毫不猶豫地欺騙着這個老雜毛: 「一夜孩兒睡得像個死豬──孩兒又不像六指,沒有夢中夜遊的習慣,還能到哪裡去?難道爹爹發現什麼了嗎?如果發現什麼,怎麼沒有當場抓住孩兒呢?捉賊要髒,捉奸要雙,人髒都不俱在,您說這話是個什麼意思呢?是自讨沒趣呢還是有意調戲女兒要對女兒進行騷擾想當一個老扒灰頭呢?我對你提出的問題倒感到吃驚和奇怪──你是不是看着女兒一天天長大胸脯一天天鼓起來你就在那裡坐卧不安呢?你是不是夜裡沒有睡覺打呼噜是假裝的一夜一夜就在那裡察顔觀色和偷看女兒的身子所以早晨起床的時候就在那裡不打自招地說睡比不睡還要累呢?……」 邊說我還邊用鼓鼓的胸脯──昨晚你已經領教過了──一步步逼到了老雜毛面前。

    這時老雜毛倒是慌了神一步步地縮着往後退,一個勁地解釋昨晚他睡得很死,今早起來這麼問話,也是一個日見衰老的爹爹和一個一天天長大的女兒之間的例行公事而沒有别的意思;我相信你行了吧?我相信今天的你還是昨天的你行了吧?──所以,放心吧我的哥哥,到了明天早上我是不怕的,事情的後果和這個老雜毛我是能夠對付的,我不擔心未來我隻擔心現在,我不擔心我我隻擔心你──你在突如其來的今夜有把我勾出來的膽量嗎?當你男扮女裝到了我的窗下,你聽到了俺爹的呼噜聲會不會打退堂鼓呢?但是,夜深人靜,明知道不怕未來,這個時候你不揭竿而起還等什麼呢?你學兩聲小狗叫,我學兩聲拉拉咕叫。

    我們對上了暗号,我們聞到了氣味,你從外邊搭好了軟梯我飛身上牆又順梯而下就到了你的懷中。

    接着剩下的,不就是到打麥場上如何動手的問題了嗎?半個月亮爬了上來,柳樹和花影,把我們照得影影綽綽和詩意朦胧。

    一隻烏鴉被驚醒了,埋怨地看了我們一眼,接着就「撲楞楞」地飛走了。

    一隻夜莺被驚醒了,開始「嘀嘀」地在那裡唱歌。

    唯有俺爹沒被驚起,還在那裡吃力地和上氣不接下氣地打着呼噜。

    原來我們的約會和花前月下的前提是一種欺騙。

    這時我們倒是相互看着慚愧地一笑──但接着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誰能心疼一隻狗呢?但是這個時候就出現了一場驚險──如果世界總不出現驚險的話,這個約會也就沒有刺激和意思了。

    就好象我們吃菜要加一些辣子一樣,誰不吃辣子還是不革命呢──說着說着就出現了一點驚險和刺激,說着說着就出現了一些挫折和艱難,接着我們把驚險和艱難給克服了,不就顯出我們的先見之明和大智大勇了嗎?我們把我們的日常生活當成了我們的發現,把它像女人的頭發一樣當作旗幟招搖過市──這個時候就出現了驚險──當我們摟着抱着往打麥場走的時候,我們料到的牛蠅·随人的巡邏隊從天而降──為了我們的驚險和我們明知道的有驚無險,我們的對手和虛拟對象也做作得天衣無縫──雖然我們事後想起來對驚險付之一笑,但是當時我們明知道這是生活對我們的考驗和遊戲,我們還是吓了一跳和出了一身冷汗。

    一隊荷槍實彈的巡邏兵突然在夜裡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一下就認為這是檢查、抽查、盤查和盤點了。

    帶着身份證嗎?帶着護照嗎?帶着武器嗎?帶着人生嗎?是同性還是異性?──我們聞到了你私處的味道。

    這是我們的敏感呢,還是我們的體貼和對你的尊重呢?──在新時代的巡邏兵在面前,我們渾身打着哆嗦。

    ──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呀,在沒有遇到巡邏兵之前,就把你男扮女裝了。

    一男一女約會是新時代的叛徒,現在兩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爬山牆頭不就正常了嗎?這不正是我們提倡的嗎?這不正是我們過去在打麥場以流血的代價換取來的嗎?我們從打麥場出發,現在又回到打麥場;我們在打麥場流過了外在的血,現在我們又回到那裡去流内在的血,這不也是返樸歸真和不計前嫌嗎?我們顯得是多麼地大度和信誓旦旦呀,他們哪裡知道我們在這種大度這下還藏着陰謀呢?看着武裝是一種力量,但是這種武裝在我們面前顯得是多麼地幼稚、單純和可愛呀。

    如果你是一個時代的叛徒,他們就露出兇惡的本相,他們的神經會高度興奮,他們會敏捷和快速地投入戰鬥,他們手到擒來抓住我們證明兇惡是必要的,下一次裁軍國防部、參謀總部和牛蠅·随人就要提出異議了,看,搗亂的敵人還有吧,不好好搞同性關系的人還大有人在吧?這不就是我們存在的必要嗎?是要亡國滅種的哩。

    但是今天,因為你的男扮女裝,就讓我們的敵人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什麼把柄也抓不着。

    就讓國防部失望一次和氣餒一次吧。

    他們手荷一杆鋼槍,身披萬道霞光,站在我家的邊防線上,眼看着我們兩個手拉手來到了他們面前,大大方方就通過了他們的封鎖線,因為我們是在搞同性關系。

    他們接到了上級的命令,這樣的人持有合法的身份證和護照,這樣的人放過去的越多越好;這樣的人越多,就證明我們的方針政策對頭幾十年都不變是深入人心和讓人們歡欣鼓舞的;這樣的人應該支持而不是反對否則你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對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運動起到的作用就不是保駕護航而是一種反動,你就是反動派而不是革命派,這樣的隊伍就不是我們的隊伍而是敵人鑽到我們内部的奸細了。

    公雞聲聲,戰鼓催春,機械化的巡邏隊,你們是站在我們一邊呢,還是自取滅亡或飛蛾撲火呢?是抓是放,你們看着辦吧。

    我們去約會,我們去違法,我們要通過你們的封鎖線還讓你們眼睜睜看着無話可說──這就是你妹妹馮·大美眼,一個新時代成長起來的少女對付反對過我的社會的手段。

    本來氣勢洶洶的巡邏隊,本來興奮和沖動地看到我們就像蒼蠅見到血他們的隊伍馬上就要發展壯大一群說起來還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就收起他們心和斂起他們的性也就變得心平氣和收回成命和安身知命了,就由一團火變成了一汪水──水火雖然不能兼容,但在我們面前還是眼看着它們發生轉變和轉化。

    水可載舟,也可覆舟。

    剛才鋼鐵一樣的隊伍還在向我們關閉,現在眼看着他們像一波水一樣乖乖向我們閃開、劃開和分開,我們「哈羅」一聲,微笑着揚手向他們告别和走人。

    小夥子們和鐵姑娘們,你們今天的夜是白起了和白巡了,雖然你們知道我們過去是不對的和别扭的,但是你們就是盤查不出我們和破綻和漏洞,你們就是眼睜睜地看着我們從你們同性關系巡邏隊的鼻子底下大搖大擺走了過去,你們眼看着我們上了船,扯起篷挂起帆,東風一起,我們就到了江心。

    長江滾滾東逝水,我們轉眼就把你們忘到了腦後;倒是你們巡邏之後回到大本營,還在那裡思量和糟心呢。

    你們覺出了自己的不對,但是你們就是說不出我們錯在那裡和你們錯在那裡。

    我的哥哥,不說你的妹妹讓你深夜來約我咱們接着要到打麥場上去懾人魂魄,就是單說為這約會我安排的陰謀,你是不是也感到無比的刺激呢?──你所做的,卻比妹妹要簡單得多,無非雞叫三遍的時候到妹妹窗下學幾聲小狗叫也就是了。

    說到這裡妹妹我對你也有些失望和對自己也有些辛酸呀──你也不能隻讓我說你好而不說你壞是不是?──如果放到過去,世界名模馮·大美眼,坐地賣貨也身價百倍追逐我的人如過江之卿,哪裡還有現成的一切在等着你一切都得我來操持呢?就是答應和你約會,眼看着你猴急我還得故意給你磨蹭一陣呢。

    現在時代不同了,一切倒要由我給你安排好你來坐享其成──你的任務就剩下到打麥場上去搖花枝了。

    過去在異性關系時代對于你是不可能的事,現在倒讓你在同性關系時代全給趕上了。

    是時代使之然,還是你傻小子憨人有一個愣頭福呢?如果你稍有良心,你就不該在另外的場合得便宜賣乖。

    如果你在另外的場合說三道四,得意忘形,你可就忘本了忘了自己是老幾了忘記天底下還有羞恥二字。

    以前你是一個什麼東西?誰看你算個人呢?誰給你遞過媚眼或跟你搞過關系呢?當你追人的時候,還沒人正眼看你呢。

    倒是動不動就被人變成了狗或是被你爹那個老雜毛給打得鼻口出血──你爹都這樣對待你,别人誰還拿你當一個成年人呢?除了浪蕩的大嫂偶爾為了自己開心才與你逗趣,正經人誰跟你正經地談過關系呢?你知道關系是一種什麼滋味嗎?你一直像黃連一樣在苦水裡泡着罷了。

    現在因為妹妹的一封信,你卻時來運轉一夜之間就成長為人現在就要初省人事和就要開葷了,而且對象是上一輩子的世界名模娘家姓馮三圍尺寸讓全世界的男人舍生忘死這一輩子又還原和克隆成這樣一個婷婷玉立的少女,而且一切都給你準備好了一切客觀的和人為的障礙都給你排除掉了你剩下所要做的就是一下越過好幾個社會階段到打麥場上去動手了,你說這是不是你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和餡餅呢?倒是我思來想去,對于這樣的約會好處都讓别人占着我也就是闊小姐開窯子圖個舒坦但是這個舒坦由于你是第一次赴約臨時上陣你能不能給我弄舒坦還難說呢,到頭來一切都是我陪着你玩從不考慮自己你說我不是一個傻冒是什麼?天底下哪裡還能找出這樣的妹妹呢?當你在窗外尖聲尖氣而不是老成持重地學狗叫的時候,我在屋裡響應成熟的拉拉咕的時候,我心裡倒突然有些别扭和産生矛盾了呢。

    當我越過院牆和你拉手之後,我倒想讓俺爹突然從夢中驚醒一把就揪住你這個調戲少女的王八蛋那個時候才有你的好果子吃我才有了補償和開心呢。

    碰到巡邏兵的時候,我想着是不是現在回頭和反悔還來得及我們還沒有脫離人民的管區還沒有到達打麥場那個時候說什麼也晚了──我是不是該向這些人民的士兵和巡邏隊把你舉報了呢?我是不是應該倒打一耙和反咬一口上去一把就把你的假頭套給揪下來呢?──揭穿你的把戲戳穿你的畫皮讓你「颠颠」地跑過來現在又原形畢露地被士兵們五花大綁地押到打麥場接着就由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法庭審判你關了你砍了你和斃了你──我給你制造了這一切,我又一手把你給揭穿;我給你編織了陰謀,我又把這個陰謀像陰風一樣吹返到你身上;我給你吹了一個氣球,但就在你伸手要接的時候,我又「啪」地一聲用大皮靴給跺碎了;圓圓的氣球和理想沒有了,現在成了一堆泡沫。

    孩子,看着你眼前的泡沫和氣球的碎片在那裡發愣、傷心和無名的惆怅和失望吧。

    這時你是不是會想:我把世界想象得太好了,我太相信大人了,我看了情書就跑過來約會誰知到頭來讓人給裝到了套子裡一切都